二小旧事（上）

一

你的老家在东山铜陵顶街有名的同彰大宅院里，它连贯着顶街和下街，在同彰巷和旗杆巷之间，有两口著名水井，俗称华表井和四官井。明朝后期，顶街涌现出黄道周、陈士奇、陈宾等七位进士和名贤，下街则有朱姓前人担任大内侍卫和参将，它是古城文武荟萃的聚集地。

大宅院住着几十户不同姓氏的人家，你的小学老师林雪珍携夫带子也寄居在里面，夫妇来自福建南安，她的丈夫是个老实本分的农艺师，几个孩子委托你阿婆带养，宅院里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都称呼她为雪珍阿姨。那是1969年夏天，你刚好六岁，经常跟宅院里的孩子和老师的大儿子阿宇玩捉迷藏、耍陀螺、练橄榄子、弹老虎崆等五花八门玩耍项目。有一天，雪珍阿姨说：“别这么玩了，都跟我上学吧”。于是，家长们一致赞成，你们就这样跨入东山第二小学的大门。

二小原称东山县东华小学，创办于民国初期。它位于铜陵镇西门兜，占地不大面积约有三亩多，教室多为平房。六岁的孩童懵懵懂懂，还算乖乖地听阿姨和老师们说1+1，读b、p、m、f。记得教室右侧有一棵爬上屋顶的大树叫四季红，树叶枝枝蔓蔓挂着一朵朵盛开的红花，娇艳欲滴，给朴实无华的校园平添一份春色，后来知道四季红真的一年四季都盛开着鲜红的花蕊。你和你的小伙伴、还有阿姨的大儿子阿宇经常偷偷地爬到树上摘花枝，捧着湿润、晶莹、鲜嫩的花朵，不知怎的，你当时就联想起阿姨和这四季红一样美丽、一样芬芳。

                            二

小学二年级了，夏日的阳光如同往日轻泻教室，温润温润的，朗朗的读书声回荡在校园内外，高年级教室传来“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的歌声让你们陶醉，很多同学把课本撇在一边，惹得你阿姨经常用竹篾做的鞭子敲打讲台，有时禁不住也怒吼；“集中、集中。”下课的钟声一响，成群的孩子像笼子里的鸽子奔向操场，有的爬到四季红上面，有的啃着家里带来的粿干，有的奔向人满为患的厕所。到了下午放学回家，你和大宅院的孩子还有邻里的伙伴就开始提着竹蓝走向郊外，往木麻黄树林中捡柴草，有时，捡柴草的人多了，竹蓝捡不满柴草，还傻傻地用石头砸木麻黄树干，把新鲜的树枝活生生折断，还伴随着一阵欢呼声。回家的路上，经常齐声合唱着：“明天早上噼啪战，啦得嗦啦。”

小学三年级了，尽管母亲没给你压力，课余或放假的时间，你却偷偷地贩卖小镇的传统风味小吃，特别是放假时候，一天也有二、三毛的收入。你心里乐滋滋，一学期一元五角的学费和纸笔等学习用品等费用都不用向母亲伸手要钱，有时也能与阿宇等小伙伴分享卖不了的小吃。可是，当有一天你走街窜巷吆喝着“糯米鹅蛋、蒜股（麻花）”时，你听到同学一阵阵的嘲笑声，忙碌的码头工人的叱喝声:“猴崽子滚开！”还有其他难听的脏话，你全然假装没听见，你眼里噙着泪，硬是把竹篮里的小吃卖完，然后一路直直地走向渔业三队屋后，几个小孩正在赌博，你把卖小吃的钱共八毛四分全部输的精光。你不敢回家了，一脸茫然，不知不觉走到四季红树下。晚霞映照着西门澳右侧的后山，校园一片宁静，只有四季红树叶沙沙地响，只有四季红依旧绽放着血红的花蕾，你就那样默默坐在树下的石阶上。那时阿姨已经搬来二小，一家六口人住在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教室。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雪珍阿姨焦急的声音：“阿川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你沉默了一会儿，平生第一次骗了阿姨，你说你把卖小吃的钱丢了。阿姨二话不说从身上掏出一块钱说：“快点回家，免得你妈担心。”那时正是文革清队时期，“红总司”和“革命造反司令部”闹派性，斗得你死我活，你的父亲因此蹲监狱。那时你说不出感激的话语，凝望着有点憔悴的阿姨，幼小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小学四五年级了，阿宇却复读一年与你的二姐同班继续读三年级，那个年代同一班同学年纪至少相差五六岁，很像七七年恢复高考时大学生的年纪一样参差不齐。而你课余的时光也和很多同龄人一样捡草、挖番薯，还有捡海螺、拉山网。暑假了，你跟邻居的重庆同学夜晚在南屿湾拉山网，那时南屿湾埋葬很多元兵的尸骨，夜晚阴森森的，特别是风吹时沙滩上木麻黄树根须的颤动，心里凉酥酥感觉很恐怖，你夜间小便时都嘀咕着向重庆学来的咒语：“孔子灯、孔子明，孔子吃财神，人灯人灯…..”以借此驱赶邪气。白天，你们欢快地唱着闽南童谣：“搬网抢抢跑，串走倒退步，串吃番薯筘，串配鰮仔土，串睡珍珠铺”。（串，意思是专）后来，你又跟邻居雁辉同学的大哥拉山网，你们早早地吃完晚饭，划着一条可以容纳十多人的小船到田尾小海湾、城安湾等沙滩拉网捕鱼。都说天暗黑时候浅海的鱼较多，有一次，你们赶在傍晚捞了几次网，后来天下起大雨，又碰到大退潮，很多人集在田尾湾避雨，小船搁在沙滩留两个小你三、四岁的孩子看守，不知过了多久，岸上的人睡了，看船的孩子也睡了，涨潮的海水不知不觉把小船飘出百多米远，而不幸的事在偶然间发生了，小船上那个七岁的孩子迷迷糊糊地掉下海，听另一个孩子的惊叫声，救命声，会游泳的人急匆匆冲下海抢救，小伙伴被打捞上来已经没有气息了，你们几个人把他平放在船舱里。你划着头浆，小伙伴的尸体躺在你脚下，全船的人默默无语，欲哭无泪，只有启明星孤单地悬挂在天空，目睹着人间又一幕悲痛的故事。

二小旧事（上）
二小旧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