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自杀老人的背后 是权力的衰退和价值感的落空

前天任大小姐微信告诉我，服务她公司多年的一位安徽保洁大姐，突然接到其弟媳的电话。

电话中弟媳冷漠的告知，大姐的父亲刚刚喝农药自杀了，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已过世，叫大姐回来奔丧。

大姐一瞬间又崩溃又傻眼，她母亲前几年刚检查出癌症，已经到了晚期，家里出入医院多次，花费无数，已经精神上备受打击和压力，今年大家刚刚接受，母亲可能很快就要离去的现实，父亲此时的选择，一时间让这位大姐不能承受。

我们从弟媳这种冷漠告知的态度，和大姐透漏言词上看，推测可能弟媳妇与公公存过冲突。

原本弟媳也从安徽来到北京务工，收入不错，但因婆婆生病，就辞去工作，回去了。

或许是照顾公婆和孩子过于疲乏劳累，又加上连累自己没了收入，导致委屈积压，压力过大，俩人有什么冲撞，造成了这个悲剧的发生？当然，纯属猜测。

我和任大小姐一阵唏嘘，主要是震惊于，今天，竟然在身边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貌似这种绝望的选择，只存在30年前。一线城市的工作生活，离农村老人自杀距离很远，大家都习惯衣着光鲜，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任大小姐说，她似乎都不怎么关注这类人间疾苦，我说因为周围实在没有这个信息吧。咱都报名20年后太空里火星基地生存志愿者了，谁去谈论哪里哪里有个农村老人喝药自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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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理同学群里说了这件事，却得到不一样的信息。大家纷纷给我提供最近几年身边的农村老人自杀事件。

我一看，好家伙，案例多到触目惊心。

我以为这种现象稀少那只是我自以为是，真实发生案例真是一抓一大把，尤其是经济条件稍微落后的地区。

农村老人的自杀离世，是秋天荒山上，大片野柿子林里，寂寞掉落的烂柿子，乌鸦都懒得去啄口，更鲜上新闻和博得关注。

人们宁愿去关注孩子的教育，关注昂贵的彩礼，或者是又膨胀了的房价。

这些自杀的老人，并非是有多绝望的事，也并非自己得了重病，无力医治，只有等死。有些不过是岁数大了，腿脚不方便，有的，不过是和儿女，或媳妇有些不和睦，或周围邻居亲人等长久积压的小矛盾冲突。依照我来看，无论如何，都不值得选去死这条路。为何他们选择这么激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我请教了身边的一些专家，又结合我收集到的案例，总结了以下原因：

1、带有利他性质的自杀

小胖的农村的爷爷， 80岁的高龄，腿脚没毛病，脑子也好使。就是不知道怎么，前两年得了哮喘。发作起来，喘不上气，胸口憋闷，大汗淋漓。这种慢性病，需要常备药物，还需要使用正确。有好几次身边没人，差点就憋过去了。小胖的爷爷觉得总叫儿女帮他开药，还要花钱，内心觉得自己无用了。感觉自己活了80多，够本了，同村的老头早就没了。就剩自己还坚持着。一想到后面还不知道遭多少罪，就不怎么想活了。

小胖爷爷知道自杀对后代名声不好，所以特意选了个没有和家人有冲突的时间，也避开了同村的山，步行了10多公里，去了隔壁山。上山前，他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带了吃的和瓶白酒。找到怪石崖，吃饱后，把自己灌醉后，直接跳了。

家里人当时知道消息，总觉得不可能，就报警了。后来家里找到遗书，才知道，老头就是不愿意拖累儿女，选择了这么干脆的方式。

2、丧失收入 病痛折磨

孟桐的爸爸，才60多岁，一直跟她哥哥过。最近几年，腿得了股骨头坏死。农村人，也不知道怎么个治疗方法，就听说治疗要花很多钱。所以就一直那样，瘸着腿。刚开始一两年没什么，可是时间长了，腿走不了路，他做不了事情，只能混吃等死了。儿媳妇就有意见了，只要儿媳妇不乐意，时间拉长，儿子也没了笑脸。

老人不能种地，不能做工，丧失收入，总要看儿媳妇脸色，自己越发沮丧。

除了每年女儿给的几千元孝顺钱，农村养老保险一个月的100块钱，孟桐的爸爸其他收入，是一点没有。但这点钱，儿媳妇想发设法的叫他拿出来，不是孙子要交书费，就是家里要买更高级的农业机械。腿越来越疼，他却买止痛药的钱都没有，也不敢跟女儿说，怕闹矛盾。

有一晚上，腿疼的他无法入眠，就崩溃了。想来老婆年轻就去世了，自己给大儿子娶了媳妇，盖了房子，小女儿也嫁进城里，好像也没彻底没用了，没啥留恋。干脆，一了百了。

他带好农药，背着自己的被子褥子，自己几乎是爬着去了乱坟场，徒手刨了个坑，铺好行李，躺在坑里，仰望星空，来了个一口干。

幸运的是，最近几年出的农药都不太真。天微微亮，就有在乱坟场周边开荒的农民大叔，发现了他。虽然自己吓了一跳，但毕竟大白天还认识，连忙叫人帮忙，送到医院去了，村镇医院说，这玩意我们看不太好，洗洗胃转大医院吧。

孟桐得知消息，猛然惊醒，觉得自己不孝，痛哭流涕，连夜带父亲转院。又请求医生无论如何都要救。结果是，农药很快就搞定了，但孟桐觉得，老头可能后续还会想不开，就回家和自己老公商量，她老公也是个通情达理的，结合新农合医保，花三万，给老人置换了关节，从此腿彻底好多了。不但能走路，还能做农活，老人也又精神支棱起来了，好像再活20年没问题，真是因祸得福的一件奇葩事。

马女士是农村出身，她告诉我，在农村，对于年老多病或重病的女人，孩子们放任他们自杀或等死，是非常正常的。村子里的人，大多数都表示宽容。有些极端的案例，本来不是大毛病，开刀手术即可存活，子女也有能力支出费用，竟然也选择让父母回家等死。村里人一般都不会讲究什么，只会赞成早死早享福。

即便新农合住院已经可以50%报销，但超过几万的手术费或者治疗费，都不在这些老人和孩子们的计划内。还有些老人年纪太大，精神失常，或者瘫痪卧床，子女已经到极限的时候，假如突然去世了，没有人会过问，到底是自杀还是谋杀……

3、权利的衰退 

《农村老人自杀报告调查》里的数据显示，在几年前，老人自杀多伴是因为钱的问题，无钱养老，忍饥挨饿，或一身病痛，熬不住是主要原因。不过由于国家的发展，也对老人的老年生活有所顾忌，到一定年龄国家会发一点补贴，加上农村养老金，村委会关怀，饿死的概率不大。平时买点止痛药，要是可以的。

真实的情况是，情感问题，已经上升到自杀最大的诱因之一了。

于丽丽的公公，退休以前，是个村干部。说话极有派头，动不动，就要讲两句，胡说八道吹牛扯皮。村里人以前还敬他，后来人都懒得搭理他。于丽丽生了孩子，需要人照顾，公公就和婆婆一起从农村来给她看孩子。本来有孙子是好事，喜事，哪成想差点酿成人命。

由于在看孩子教育孩子上，丽丽和公公的观念不和，导致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其中，几次公公返回乡下，又因为想念孙子（自己说的），折返回来。公公在村上说，儿媳妇不听话，要好好捋捋毛。

可是儿子的房子，是丈母娘买的，儿子也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婆奴，媳妇是个高中教师，平时就训不听话的学生了，公公和媳妇每次交手，都是铩羽而归。

在一次激烈的冲突后，公公也是喝了点酒，有点上头，一怒，扬言不活了，直接从4楼跳下去了。结果是摔成重度残疾，回了乡下。

公公回了乡下，到处宣扬儿媳妇不孝，气的他跳楼。儿子也无颜回家，和老婆也略有微词，于丽内心愤怒委屈，也经常说我干脆也死了给他赔命，最终三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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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峰的妈妈，也是个苦命人，她出生后，家里养不起，于是送给姑姑了。幼年时在姑姑家长大，后来又因为姑姑不喜欢，送回亲生父母身边。19岁嫁人，赶上一个重男轻女的婆婆，要求她多生男孩。她很争气，一口气生了俩，没想到40岁的时候，又守寡，非常不容易的拉扯俩儿子长大成人。

年轻时李峰妈妈是个要强的，一句别人也说不得，若她听了，就会撒泼打滚，指着人家骂上一天一夜，虽说是个寡妇，但村里人无人敢惹。

然而到如今，也是年过60，身体也不好了，气也短了。

小儿子争气，学习好，在一线城市安家落户，还娶了校长的女儿，算是高攀，祖上有光。由于小儿子，生孩子买房子，都是媳妇和岳父母包了，她也插不进手。现在就和大儿子一起过。

大儿子生了俩女儿，也是她心病，她觉得二儿子生的孙子和自己也不亲，最好大儿子生个孙子给自己带，和自己亲才好。但是大儿子夫妇已经有俩女儿，觉得压力很大，而且三胎超声罚款好几万，不想生了。老太太无论怎么唠叨，劝说，或是撒泼打滚，俩夫妇就是决定，不生。

而且她每闹一次，儿子媳妇的态度就越加强硬一次。这让老太太十分伤心，以前她在俩儿子面前说一不二的，现在小儿子是人家的了，大儿子面前，说话也不好使了。儿媳妇说话阴奉阳违，说啥都笑嘻嘻说好，背地里根本就耳边风。

感觉自己越来越落威了。

现在，俩孙女的年龄也逐渐大了，也已经不怎么需要她看了，只要接送上学就可以。儿媳妇和她相处也烦了，有心自己辞职，回家带娃。老太太一生要强，自卑又敏感，总觉得媳妇话里有话，要赶她回农村。

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儿媳妇辞职的话，收入减半，城里啥都要钱，经济还是不够安全。所以就这样，僵持着，孙子是老太太的心病，她开始恨为什么生俩孙女？为什么？看着就来气！

家里平时， 就三个人，大孙女逐渐懂事，看到奶奶重男轻女，总埋怨妈妈生女儿，所以也是天天看奶奶不顺眼。到了叛逆的年龄，祖孙相处不好，儿子不能说，媳妇不能说，小兔崽子你还翻天了。于是奶奶把最恶毒的话，都发泄给了大孙女。平时一不顺心就非打即骂。结果叛逆的孙女有一天被奶奶骂后受不了，同样直接跳楼。全身鲜血，送到医院抢救。

孩子的母亲疯了一样撞墙，儿子也抱头痛哭。老太太在医院撒泼打滚无人理会。后来她自己不知怎的回的家，又过了些日子，孙女还未出院，她不知在哪里搞到的老鼠药，一饮而尽。

4、无法被认同的人生价值的沮丧

我以前的山东男同事，老婆生了个女儿后在家全职，不打算二胎了。男同事的妈妈，不依不饶。天天去闹，逼着二胎，要孙子。经常因为这事打架。后来我同事哄着媳妇，咬牙又生了一胎，哪知道又是个女孩。

老婆死活不再生了，封肚子了。我同事，也觉得，毕竟自己大学毕业，不应该太重男轻女，就也赞成。他妈妈，见唠叨，请求都无效，于是在二女儿3岁的时候，买了一瓶农药，带了上吊的绳子，跑去他们家里，说，如果不同意三胎，就马上喝药挂掉。

当时家里人觉得她是威胁，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开盖子灌进去三分之一，吓得大家魂飞魄散。

后来送到医院抢救，这里还要感谢，当前的农药不真，老太太也保住了命。

在孝和内疚的压迫下，我男同事和老婆，又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最终，他们又引产了一个女孩后，又怀上一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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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的哥哥是公务员，小雨的农村爸爸，同样也把一生的价值，寄托在孙子上。

小雨哥哥生了俩女儿后，按照国家规定，哥哥是没办法再生第三个了，否则就要失去工作了。得知这个消息后，小雨的妈妈虽然失落，但没有表现出太过分的举动，而是专心进城照顾俩孙女。

相反，小雨的爸爸，却迅速枯萎下去。

以前村里红白喜事， 他都去帮忙张罗，享受着别人称赞他儿女有出息的恭维，一副成功父母的模样。而现在，他却只喝酒打牌，开荤段子。有时候喝多了，还撒酒疯，把自己脱的光光的，在大街上裸奔。

他听不得一点别人家生了孙子的消息，只要听了，就喝大酒，抽烟，狂奔。村里人也有恶毒的，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心病，有时当他面刺激，人那，有多少钱，都不如有后啊……

最后，没办法，小雨和哥哥一起，把爸爸送进了精神病院。

爸爸的发疯，是她和哥哥都无法理解的，也是受过高等教育觉得十分丢人的。他们无法懂得，怎么会有人的一生，都只为了有儿子，和有孙子，假若得不到，就要发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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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家庭学习和传递的。农村一直是贫穷的代名词。虽然今天，我们已经全国脱贫，但落后地区，由于物质贫乏，人们鲜少有精神追求，更别说学习如何表达爱了。

多数人，对子女的教育，都是非打即骂，非常严酷，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当身体日渐瘦弱，收入也没有保障，需要依靠孩子的时候，孩子却根本没有学会，如何孝顺，和爱。而是把童年的痛苦，如数奉还。没有精神关怀，加上敏感和脆弱的心，感受到被嫌弃，被嘲讽，老人的确容易走极端。

再有，长期在一个地方固守，接触新鲜事物少，人生阅历少的农村老人，他们把祖上的人生追求，当自己的追求，周围人的人生价值，当成自己的人生价值。他们真能把生孙子，看的比钱重要，比命重要，让他们改价值观，他们宁愿和你玩命。

而当一个人，困守家庭，对他人又毫无价值的时候，也是他拼命寻找价值刷存在感的时候。这就有那么多农村公婆无事生非，希望别人重视我，尊敬我，看见我。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用最决绝的方式消失，在你们心口，插上舆论的刀锋，这样，但凡你们有一点点心，也许你们能，记得我。

最后，一个家族里有一个人自杀，往往会给后代产生很大的影响。一是活着的人，会做基因印记，后代会有高自杀率风险基因。二是改变了原生家庭的环境，起到"榜样"作用，一定会引发模仿，三是给周围的亲人，造成心理阴影，是自责、惊吓、沉重.……风水上的重大影响我就不会说了，会更可怕。所以，如果你有农村的爸妈，又是那种非常固执脾气暴躁的，还是要尽早的，学会沟通，学会和解，尽早进城，尽早接触新鲜事物。

谨防走到那条，再也回不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