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槐花
春天和煦的清风一吹,我就开始期待老家的槐花盛开。因为那些花儿总会带着家人的爱,翻越千山万水向我奔来。
几年前我辞职回老家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家已经搬离村子,搬到了楼上。我喜欢成天透过窗子看那大团大团的白云飘来飘去,叶子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浮尘颗粒在空气中洋洋洒洒,日头升起又偏离。我躺在床上,下半边身子沐浴在光中,上半边则在阴影里,长时间的闲适并没有给我带来轻松的心情,反而加重了我的焦虑。我无所事事,像一具即将溃烂的肉体,思绪一天天不知道游荡在哪里。
我大概是在思索天为什么那么蓝,风怎么会那么轻。当然可能是更大一点的命题,例如生的含义,亦或是死的定义。
那时的日子像是河水轻飘飘地淌过,泥沙竟在不觉间被冲走,留在记忆里的只剩下一些细小平凡的瞬间。
那年四月底,母亲说外面的槐花开了,你和小妹去打槐花吧,回来做槐花饼吃。
母亲知道我喜欢吃槐花,那还是后来的事情。小时候老家的门前有棵槐树,每到花季,我总会战战兢兢地沿着墙头爬上门楼,去摘槐花。
清新的黄绿色,蝶状的花冠,成簇成簇地重重叠叠,悬垂在一根根枝条上。花瓣卷曲的缝隙里,都蕴藏着整个童年美味的回忆。随便薅一把一撸,捡掉叶子,便送进口中,清香扑鼻,甘甜的汁水溢满口腔。
家境的贫寒阻碍着我口味的提高,纯天然的槐花就能满足我所有关于春天的期待。
那时候的母亲忙着教学重任,一门心思全在几十个孩子身上,早自习加晚读耗尽她所有的心力。而父亲,父亲在做什么我已经淡忘,但总归是忙着生计。他们从来没有给我做过槐花饼吃,甚至是从来不知道我喜欢偷偷爬上门楼摘槐花。直到我离家多年,门前那棵槐树也早已死掉,他们才开始有闲心来了解我的喜好。
而那时的我也早已理解生活的难和父母的无奈。
那是搬到楼上的第一年,那时的我已工作在外,离家多年,母亲已经退休,闲不住的她帮着同小区的一家双职工带孩子。
槐花盛开的时节,正值我有事回家,他们给母亲一兜槐花:“听说你家大闺女在家,给,拿去你们吃吧。”
母亲拿到家的时候我欣喜若狂,我最喜欢吃槐花饼了。说着我就挑选去梗,拿水冲一冲,放在盆里,磕上四五个鸡蛋,放上盐一搅和。把搅和好的槐花蛋液倒进放少许油预热好的电饼铛里,煎至两面金黄,喷香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厨房。槐花饼吃起来有松软的鸡蛋口感和清新的槐花香味,就连对美食很随意的母亲都连连赞叹。
“可惜,我爸没吃上。他那么爱吃好吃的,我得发给他馋馋他。”我和母亲边幸灾乐祸边微信发给父亲看,我还专门把图片p的更鲜艳诱人,顺带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沉浸在槐花里无法自拔!
此时的父亲在村子里的老家照顾我爷爷。爷爷从年轻时候就一直住在七婶家,但自从爷爷腿脚不利索后便四家一月一轮来养。楼上没有电梯不方便,而且爷爷也更喜欢住在熟悉的村子里,所以父亲便暂时和爷爷住在老家。
父亲没有说什么,他向来不喜欢手机打字。我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满足我们母女的调侃心理就行了。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一早,父亲竟然扛着一麻袋的槐花风风火火地来了楼上。我倒出来一看,好家伙,一大和面盆,摘得干干净净。
“昨晚我把咱村子里的槐花都给洗劫了,哈哈,这下够吃了吧。”父亲是个好脾气的人,总是喜欢笑眯眯地开玩笑。
原来昨晚他绑了个长杆子打了很多槐花,跟我爷爷一起在灯下挑挑拣拣,一大早便给我送了过来。
我给他疯狂点赞,强势带高帽:“老爸可以啊,真真父爱如山呀!看来,我也得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了。”
说完我便溜进厨房悄悄背过身,内心的酸楚竟然化为热泪喷涌而出。原来在我长久离家后,他们反而悄悄学会了如何爱我。
槐花饼
“发什么呆,走啊,打槐花去。”小妹的催促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我竟一时有些心绪难平。
长时间的静思让我对外面的世界一瞬间缺乏感知力。
原来已经到了槐花的季节,深陷在自我世界里,我竟浑然不觉。
小妹骑电车载着我,春末的风呼啸着从耳边划过,吹得人舒舒服服又懒洋洋。我已很久没有在乡间的小路上兜过风,差点忘记那些轻巧漂浮的时光的滋味。
尘土一路飞扬,渐渐地大片大片的槐花便映入眼帘。一簇一簇挂满枝头,开得正盛。我和小妹嬉笑吵闹着一人用长杆绑着镰刀割,一人在树下捡,够不着的话便站上电车,或爬上树,争取全部一网打尽,不留活口。
我像是一瞬间回到了童年,小我五岁的小妹在我爬上门楼摘槐花时总是会在地上吵闹着说:“姐,姐,你别都吃了,给我也留点。”
我总会一边不停往嘴里塞槐花一边嫌弃地嘟囔:“知道啦,知道啦,少不了你的。”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小妞,而现在,她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大,可以揽起割槐花的“重任”,开始和我平起平坐了。我悄悄退后几步,拿起手机偷拍了一个她的背影,一身牛仔的她,真是帅气十足。还没欣赏够,她的声音就来了。
“你别偷懒,快点捡。”
“好啦好啦,捡捡捡。”我把手机放进兜里,投入到捡槐花的任务中去。
我手拿着塑料袋弯着腰埋头苦干,天上落一撮,手里便捡一撮,我像是个无情机械的捡槐花机器。
“我脖子不行了,酸死了,换你来。”她把杆子往我手里一放,就开始揉脖子。
时光飞逝,劳动果然使人神清气爽。我们带着胜利的果实,像是常胜将军一样满载而归。回去的路上,小妹打开私藏的音乐,我们吹着风听着音乐,那感觉真是像自由自在地奔腾在一望无际地草原上,神仙不换。
晚上的槐花饼是母亲做的,父亲也在家,长大后的我已经很少有机会真正享受一家四口的生活了。
我问母亲还记不记得老家门前的槐树,那时候树上的槐花总是无缘无故地减少,没有起疑心吗?
母亲说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时的她忙得晕头转向,记忆里好像连槐花的味道都没有闻到过。
“前几年的时候,人家送了一袋槐花来,我才知道你原来喜欢吃槐花饼。”母亲说。
“嗯,真的好好吃。”说着我就又咬一大口。
餐桌上摆着我们的晚餐,我透过热腾腾的蒸汽端详母亲。她鬓角全是白发,比同龄人要更显老。我暗暗记下,吃过饭要去下单一盒染发膏,让母亲能够年轻一点,也让时光留下的痕迹能被弥补一些。
“多吃点,以后在外就吃不到咯。”母亲突然说。
“嗯?哼~我才住了多久,你就要赶我走是不是?”我佯装撒娇。
母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轻一笑,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
“你的路还没走完,终归是要走的嘛。”
是呀,终归还是要走回属于我自己的路,总不能老去过“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吧。
几天后我就决定打起精神,重新去往城市,走我的下一步路。此后这几年,家人一起在春末夏初吃槐花饼的机会没有了,但父亲每年都会在槐花盛开的季节给我邮寄一箱新鲜的槐花,然后把剩下的槐花焯水晾干,保存起来,留着我们过年回家的时候,稍稍缓解一下“相思”之苦。
今年的槐花还不知能不能到来,疫情的蔓延像罩在人头顶的大网,不知道何时就会收紧把人困住。我原本笃定的期待,也有了一丝不确定性。真心希望疫情尽快过去,不要阻碍远方快递来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