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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里

2017-07-01  本文已影响150人  鲍浩然
锦里

你去过锦里吗?

你要是没去过,那你来听我跟你讲一讲。

我不跟你讲石门上的牌匾黑底白字的力道,

我不跟你讲滑溜溜的石板路青苔环绕;

我不跟你讲卖牛肉的张飞怒目睁、眉悬吊,

我不跟你讲夫妻肺片和伤心凉粉的味道;

我不跟你讲戏台上披风脸谱变来变去的门道,

我不跟你讲阁楼窗户上的雕花缠绕;

我不跟你讲盖碗茶飘香、红灯笼映照,

我不跟你讲丞相祠堂传来两千年的祷告。

师兄,你坐在这把藤椅上,且听我来跟你讲一讲那个挑担的成都汉子和那个卖酒的蓉城姑娘。

我的龙门阵悬又长,

好似姑娘的水井坊陈又香。

锦里的游人熙熙攘攘,

店里的小二匆匆忙忙,

精明的姑娘站在门口,来把歌儿唱:

“哪家的美酒飘香,香不过我家的百年陈酿;

哪家的海椒辛辣,辣不过我家的酸辣血旺。

走过去的哥哥没得耳朵,柳娇娘喊你都不回头;

走过去的哥哥没得眼睛,到处找酒馆,柳家酒馆就在后头。”

街上的哥老倌都回了头,

如花似玉的姑娘上了楼,

抬下来美酒开了口:

“我家的酒,

喝一口出不了巷子口,

喝两口上不了戏台楼,

喝三口迈不开一步走。”

壮如牛的大汉摇摇头,

白长衫的书生摆摆手,

光膀子的小孩笑开口:

“哪有啷个烈的酒?”

柳娇娘听了扬起头:

“柳家酒馆天天有。”

说完打酒松开手,

酒盅撒得满地流,

香气飞上重霄九,

众人口水咽过喉。

“给我来一口!”“给我来一口!”

柳娇娘笑弯了眉头:

“要想喝我酒,钱先过我手。”

白花花的银子赛雨落,

香喷喷的美酒摆上桌。

光膀子的小孩说:

“酒劲窜上头,娘要把我揍!”

白长衫的书生说: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壮如牛的大汉说:

“好酒!好酒!”

有泼辣能干的柳家姑娘在锦里,

就有柳家酒馆的名声在外头。

师兄,你拿把蒲扇扇扇风,

我来喝口峨眉山的竹叶青润润喉,

锦里的故事还没有讲到尽头。

二十几的女人眨眨眸,

蓉城妹子的心思你是猜不透。

你说这柳娇娘平日里嗓门传到望江楼,

可是一天里总有一两个时刻不开口。

柳娇娘不开口,柳老板就犯了愁:

“闺女,你咋个不说话,你咋个往楼上走?”

一条锦里没了声音。

柳娇娘说:“爹,你听。”

嘎吱嘎吱的扁担声轻又轻,

好似天边寄来了一封信,

飘飘渺渺传到娇娘心。

巷子里的人们会了意,

巷子里的狗跟了出去,

扁担上盖着白布香气四溢,

挑着扁担的汉子汗水落下地。

这汉子五官长得好秀气,

身上的皮肤却是黑过泥,

肩膀上的肌肉硬如大地,

头顶上的毛巾洁白如洗。

嘎吱嘎吱的扁担声摇摇荡荡,

挑扁担的汉子步伐稳当。

扁担声来到了酒馆门口,

柳娇娘小心翼翼探出头。

杨四郎,柳娇娘,

一个走在路上,一个倚在楼上,

一个眸子里有光,一个眸子里有浪,

光遇上了浪,浪赶紧关上了窗。

扁担声朝着巷子深处继续摇摇荡荡,

柳娇娘小碎步跑到了路上。

皮肤黝黑的杨四郎,挑着扁担稳稳当当,

扁担在他的肩上,就像城隍庙的拨浪鼓一晃,一晃;

体态娇美的柳娇娘,站在路上痴痴望望,

心儿在她的胸口,好似府南河的小船儿一浪,一浪。

柳老板对闺女讲:

“来了个卖锅盔的杨四郎,

多了个丢掉魂的柳娇娘。”

蓉城姑娘,你穿着碎花儿的衣裳,

蓉城姑娘,你的头发搭在你的肩上,

蓉城姑娘,你长着俊俏的模样,

蓉城姑娘,你的心儿是否飞到了天上,

蓉城姑娘,你的心上人走到了远方,

蓉城姑娘,你的心上人把扁担放到了路旁,

蓉城姑娘,你的心上人从来不朝你望一望,

蓉城姑娘,你只能饮着酒把歌来唱:

“四郎,四郎,你这个木头桩...”

噢,蓉城的姑娘,

可爱又迷人的蓉城姑娘。

师兄,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来把我的茶水喝一口,

师兄,我问你,成都的美食你吃够没吃够?

三大炮?龙抄手?

钟水饺?腊猪头?

文庙街的蛋烘糕?文殊院的回锅肉?

郫县的豆瓣?双流的兔头?

还有一样东西我要告诉你,

说到成都的美食,军屯锅盔不得不提

千层的饼,酥脆的皮,

香喷喷的肉馅剁得好细,

黄灿灿的油,滋滋儿地往外冒气,

再撒上细细的一层芝麻粒,

闻一闻军屯锅盔的香气,让人直把眼睛闭。

杨四郎挑着锅盔摊,天天来锦里,

扁担往路边一立,毛巾往腰上一系,

扁担上盖着的白布往天上一提,锅盔的香气像是长了翼,

直窜进游人过客的鼻子里,直窜进街坊四邻的窗户隙,

游人过客正往戏台挤,街坊四邻正把麻将砌,

闻到了锅盔的香气,赛过狗熊见了蜜,

全跑到杨四郎那里去,付钱买饼打牙祭。

杨四郎不吱声也不吭气,

憨厚的模样,满脸的笑意,

马不停蹄地把锅盔往外递,

汗珠子划过他俊俏的脸庞,落了地。

小孩子们买不起梨,买不起凉皮,也买不起牛肉粒,

老板们对小孩说:“没钱你吃个屁。”

小孩走过来盯着杨四郎的扁担里,

口水直直往下滴,

四郎拿出几张饼,对他们说:“拿去!”

四郎的脸上笑嘻嘻,

孩子们乐得围着四郎戏。

街坊对四郎说:“亏了本也不嫌弃?”

四郎笑着说:“何必那么小家子气。”

俊俏的模样,温和的脾气,

女人缘就会赛过贾宝玉。

锦里的姑娘们个个都往这边挤,

眼睛没有盯在扁担里,

眼睛全都盯在四郎黑亮亮的眸子里。

四郎的眸子也不转移,

只看着手里的锅盔递来递去,

做事做得一心一意。

这满巷子的姑娘都到了四郎那里去,

只有一个姑娘偏偏没有围过去,

你看,远远地在那酒馆的门口,柳姑娘叹了一口气。

辣豆花的汤水呛,红糖冰粉在碗里晃,叶儿粑的味道是香又香;

路两旁的茶水房,戏台上的变脸郎,汉肆的石板路是长又长。

成都人在麻将桌上消磨着时光,红太阳在西岭山头寻找着方向。

故事没讲完我的竹叶青已开始凉,夜晚还没到杨四郎的锅盔就卖了个精光。

空扁担吱吱呀呀一路摇晃,劳累一天的汉子在晚风中敞开了胸膛。

还没走出巷子口,就和三五个好友碰上。

白天的生意散了场,晚上的生活才刚开张。

不远处酒旗摇晃,走,喝上一场!

店里的顾客来来往往,柳娇娘是左忙右忙。

打门口走来几个青年模样,漏出了杨四郎的俊俏脸庞。

“呀!”惊坏了娇娘,羞红了脸庞,跑到了楼上。

四郎和朋友坐在了酒桌旁,酒还没有端到桌上,楼梯上就出现了柳娇娘。

娇娘穿上了绣花的衣裳,花容月貌漂漂亮亮。

低着头,走下楼,好像没有把四郎放在心上。

四郎这时也看见了娇娘,上菜的店小二一挡,挡住了四郎的目光。

酒菜摆到了桌上,四郎和朋友拉起了家常。

四郎说四郎,娇娘忙娇娘,

娇娘时不时看一眼四郎,四郎的目光都在饭桌上。

青年们说短聊长,酒杯撞得乒乒乓乓。

娇娘难过又紧张,躲到了门旁,看着天上的月亮。

锦官城的夜凉,柳梢头的风凉,

巷子里的石板凉,龙泉山的月亮凉,

凉不过女娃子的心房。

酒过了三巡,汉子们都敞开了衣裳,

醉醺醺的时候,话就聊到了女人的身上。

打铁的大牛先开了口:

“你看那巷口卖花的苏小妹,

斯斯文文,不娇不媚,

齐眉的刘海迎着风儿吹,

看得我大牛心里醉。”

写书的卢生摆了摆手:

“女子当如李易安,

诗词在心貌不凡。

何人使我不能寐,

侯门有女名香寒。”

拉车的王二喝了口酒:

“世间女子各有模样,我看都不如那戏台上的如烟姑娘,

演昭君不卑不亢,扮黛玉愁眉啼妆,

直叫我王二心头荡漾。”

众人笑罢齐饮酒,唯剩杨四郎没开口。

大牛问道:“四郎的心上人该是那般模样?”

卢生说道:“怕是有倾城的美貌、顶好的修养。”

王二笑道:“怕是要被四郎的锅盔养得白白胖胖。”

四郎涨红了脸,大家笑弯了腰。

腼腆的男子喝了口酒,好奇的众人凑过来头。

店内有人呼喊上酒,柳老板催促着门口的姑娘。

柳娇娘悻悻地往回走来,经过了四郎的桌旁。

她听见四郎低声地讲:

“我喜欢柳家卖酒的姑娘。”

古老的锦里车水马龙,年轻的人们柔情万种。

美酒的香味还没飘出巷口,月老的红线早已搭上枝头。

武侯祠的钟和鼎,锦官城的雨和风,

青城山的树和路,都江堰的水和龙,

刘备的墓,杜甫的屋,

李太白的酒和愁,

九眼桥的灯不灭,浣花溪的水不流,

宽巷子的砖,窄巷子的瓦,

三圣乡的花和花,少陵路的楼和楼。

师兄,锦里的故事是否能留在你的心头?

师兄,今晚的故事讲完了,你先别急着走,

有好多好多故事还在后头。

师兄,今晚我带你走一走,

小酒馆就在前头,玉林路没有尽头,

成都人的夜晚,不眠,也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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