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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5  本文已影响0人  立童

原创非首发,文责自负。

我在这条路上走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好像踩上了风火轮,升升腾腾上了天。

太阳直照在背上,好烫。前胸被云朵围着,好冷。想把身子转过来,但好像被一股奇特的力量压制着,我动弹不了。忽然,耳畔有声,“妈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扒开一丝游云,沿着声音去找。

那不是二马路吗?我急急定位到我家。姆妈从屋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后面跟着田奶奶。发生了什么?她们那样着急。下楼梯的时候,姆妈腿脚一软,从台阶上直摔下去,我急得要冲过去。田奶奶一把扶起姆妈,跟她贴面说了几句话,姆妈更是哭天抢地,几个字夹杂着钻进我的耳朵,是妹呀崽的。她在喊我,我突然醒悟。姆妈,姆妈,我在这里,我大声地呼喊,又是挥手又是蹦跳。我声音好大,喊得我耳朵都嗡嗡作响了,她怎么听不到?姆妈,我在这里,你往上面看,我在这里呀。我急得头皮都渗出了汗,她怎么就是看不到我,听不到我咧。

我跟着她,我比她快。我到二马路的十字路口等她。我注意到路口巷子边一个穿紫花衣裳的丫头。她偷偷摸摸地扒在土墙的角角上,一会儿伸头出去张一张,又缩回去,一会儿又偷伸出去。突然,她往后一缩,猛退了好几步,绊到块石头上,就重重地跌坐进一堆乌七八糟的烂叶子堆里,后脑勺嘭的磕在墙沿上。那些烂树叶搅合着灰土,都升腾起来,又悠悠地降落,把阳光碎成一点一点迷离的光。忽然觉得脑壳上一阵钻心的痛,痛得我嘶嘶地抽气,我使劲揉了揉才稍微缓解。那丫头一骨碌爬起来,头发里,衣服上都沾满了碎叶子,像在鸡窝里打了一场恶战,不过她顾不上狼狈,搓着屁股揉着头一瘸一拐趴到墙边上,她到底看什么呢?

风吹过来一朵云彩,我被挡住了。左扑右打,好不容易从云层里钻出来,紫衣丫头不见了。不知为何,我对她有了奇怪的感情,仿佛丢了她就丢了很珍贵的东西。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找,二马路都快被我翻遍了,才在菜场里找到了她。此时,她正被一个穿黑色胶皮围裙的蛮汉抓着,在争辩些什么。难不成,这丫头是个贼老倌?

我听到她讲,“我不认得你。你莫扯我。我有急事。”喉咙里都有哭腔了。那蛮汉并不松手,说,“上课的时间,你有什么急事咯?倒是啊,今天我崽去望城学农,你是同班同学,怎么没去?”一个说不认得,另一个似乎认得,到底谁有隐情呢。周围的人群渐渐靠拢过去。那丫头的脸涨得越来越红,红得仿佛滴血了,她暴躁地甩着脑袋,头发上的那些细碎的叶片,纷纷散落下来,像飘落的雪花一样。她猛地往那蛮汉的手臂上狠狠一咬,汉子吃痛,手上松了劲儿,她乘机钻进人群,跑远了。

我的胸腔闷得快痛起来了。我只想跟上那个小丫头,我想跟她说说话呀。别看她个子小小的,跑得不慢。一串串水滴在她的脑后连成了笔直的虚线,耳边两根粗短的麻花辫有节奏地一上一下轻拍,的确良的衣裳被风鼓成了紫色的气泡,我想把她拉上来,跟我一起飞。

她跑进了一面大门,门楣上写了七个黑色大字,并州市第五中学。姆妈走了过来,瘫坐在地上。姆妈,姆妈,你怎么来了。你看见我了?我欣喜得大喊大叫。但是我的声音仿佛被空洞吸走了,她仍旧毫无察觉。

紫衣丫头走出来,站在姆妈身边。像一根木头,无言无语。姆妈一个巴掌打过去,我肚皮痛了一刻。姆妈,你不要哭,我都听你的,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你说话呀,我站在树顶的枝头上,对那丫头大喊大叫,我往她身上扔石头,对她吐口水,我摇撼树干,她无知无觉,她仍旧像一根木头不言不语。姆妈说,“云妹子,你不要任性,你去跟老师好好说,把户口拿回来,就说不下乡了,好不好?”她越发苍老了,皱纹更多了些,头发更白了些。“你莫犟咯,去求求老师,就讲反悔了。”你去呀,你去呀,你怎么不去!你会后悔的,赵美云,你会后悔死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张嘴!我恨不能跳下去把她踢走,我恨不能用牙齿把她咬醒。她终于开口了,她喊叫着,“我不去。我就要下乡。我留在这里会死的。”姆妈的眼泪流呀流,流进了我的心里,变成了一汪湖,荡漾呀荡漾,要溢出来了。

姆妈走了。我站在这里,仍旧像木头那样。风把母亲耳边的短发吹腾起来,发丝像一根根粗硬的银针,在秋日的阳光下兀自散发幽光。我看得极其清晰,似乎比当初更加清晰,我能辨认出每一根银针的色泽、粗细、纹理和长度,我仿佛用手掌轻轻地抚摸到它们,抚摸到母亲的脸,抚摸到母亲的手,我的手伸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细,像抻开的面条那样,悬在她和我之间,那样留恋那样眷恋,直到她变成了不辨颜色的墨点,再也看不见了,就断了。再也找不到了。

那个声音又来了,“妈妈,我找到你了。你走得那样急,那样快,我找你找得好苦。”一个中年女人抱着一个男孩,她们和我有相似的眼睛。“你是谁,我不认得你。”“我晓得是你。你在我的梦里。我就是梦。”

我睁开眼睛,周遭墨黑,只有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闪着幽幽的红光。我久久地怅惘,在回味在计算,一个声音,“妈妈,尿尿。”我起身抱着儿子向厕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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