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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流年

2021-12-13  本文已影响0人  撸撸一只猫

楔子

刚入夜,大雾便笼罩了整条环山高速公路。相距不过三十来米,前方车辆的尾灯便显得模糊不清。高雁翔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踩着油门的右脚逐渐用力,在踩到底的那一刻,她毫不留恋的闭上眼眸,任眼角一滴清泪滑落。

徐慕白,这样的结果,你会满意吗?相恋相依八年,却敌不过你一夕变心,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她是懦夫,承受不了这分离的痛。今儿个下定决心离开,明天却又拗不过内心的渴望再次祈求他回到她身边,一而再的分离祈求,他累了,她也累了。她知道,她爱的卑微而绝望,从一开始,就是她先爱上他,给他全部的自己,全部的心,以至于她的生活除了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重心。离了他,她连自己该如何活下去都不知道。反反复复的折磨,他越来越累,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厌恶,但她是真的离不开他啊。她不知道该如何再祈求他,也知道他再也不愿在她身边多呆一分钟,既如此,就让她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这痛苦与折磨吧,从此后,天人两隔,再也不必反复纠缠了。

终于,彻底解脱了。

艳红的捷豹小跑如一匹野性难驯的猎豹,呼啸着窜上前,左右蜿蜒的态势表明车早已失控,高速公路上原本畅通有序的交通顿时变得混乱,众人纷纷闪避,一时间上演了一出宛如游戏碰碰车的剧目。而红色捷豹,则在没有阻碍的情况下,冲出护栏,直跌进陡峭的崖壁。约莫三分钟后,有沉闷的撞击和爆炸声传来,一抹火光在浓雾中一闪而逝……

1、

“啊……啊……啊啊啊,你小点力啊!”位于长街中心位置的杏林苑内传出的惨叫声响彻半条街,但满街来往的人却并无任何想要探头一望的好奇心。不只是因为杏林苑是这城里最好的医馆,也不只是因为这杏林苑的掌柜和坐堂大夫都是当世活菩萨,而是因为这样的惨叫声在最近两个月来,他们已经听到耳朵起茧,浑身麻痹了。

为啥?还不是杏林苑那个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深闺等人来娶的小小姐突发奇想要到铺子里帮忙,结果弄得满铺上下天怒人怨,却又没人敢轰她走。只因她医术超群,尤其是对于骨伤,极有超出乃父之势,经她手的骨折几乎没有不痊愈的,而且痊愈时间短且效果好,这样的杏林圣手,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将她轰出医馆?

对眼前痛得死去活来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吃了她的患者表情视若无睹,苗冬芽探手接过贴身丫头递过来的干净布条,将刚固定好的夹板绑牢,一边绑一边移动木板以确定绑带的松紧度。在这个过程中,她丝毫没有放轻手上的力道,任对方又痛了个死去活来。

“冬……冬芽,”一旁的坐堂大夫——苗冬芽她爹苗老爷子一脸痛缩的看着患者,目光在看向自个儿女儿时顿时复杂起来,“那个,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从早上进铺子开始一直忙到日正当午,纤纤弱质岂能承受?

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苗冬芽将布条打结,再利落地将空出的一端挂上患者脖子,替他调整好左手臂的高度,确认他日常行动都不会影响到受伤的骨头之后,她伸出一只手,直伸到患者鼻子下,伸到对方脸红,再也耐不住的从怀里掏出三个铜板递给她,她才淡淡收回目光和手,任丫头收拾手边的一团乱,抬眸看了父亲一眼,淡淡道:“不累,你累了就去歇着。”一边说一边转向下一位双眼含泪想要闪开却又不敢的患者,双手握着他受伤的右腿用力一捏,惨叫声再次响彻医馆。

苗老爷子忍不住又缩了缩肩,假装没有看到刚才那位接好骨的患者正以逃命的速度奔出医馆,一脸含泪的看向女儿:“爹怎么会累?爹只是心疼你。”

抬头看他一眼,苗冬芽不再搭话,专心处理手上的伤患。苗老爷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摇头,坐回自己的位置——在他的看诊台前,已经挤满了人,生怕一不小心没排上号就沦落到给苗小姐整治的惨境。

虽然没有抬头看,苗冬芽也能想象出她老爹的表情,有迷惑,有心疼,有无奈,又一脸掩不住的欣慰,仿佛明儿个死了也能闭眼一般。她是不知道以前的苗冬芽是怎样啦,听丫头说她自幼体弱,必须得在床上静养才能活得长久一些,一养就养了十八年。苗老爷子开始着急宝贝女儿的亲事,托了城里最有名的金媒婆说媒,说的是京城的大富人家,那家据说也有个体弱多病的小公子。金媒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苗冬芽说成是盖世神医,那家人要娶了她就等于是请了尊菩萨回家,保证小公子能长命百岁,福寿绵延——当然,这话是那大富人家的管家上门下聘时察觉被欺,气愤难忍时丢下的,末了,那管家气哼哼地道:“什么活菩萨?不过是个短命鬼,存心触我家少爷的霉头吗?”当时苗老爷子听到这话,自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苗冬芽听着丫头的转述,也是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晕厥过去,再醒来,呃,再醒来,就成了今日的苗冬芽了,沉默少笑,一日里说不上十句话,并且再也不肯养在深闺了——在察觉杏林苑其实早就入不敷出时,硬拗过她老爹的坚持,进了医馆做了不挂牌的大夫。

没错,她不是原来的苗冬芽,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那一天冲下山崖的决心,但她却没有死,反而来到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时空,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这里没有现代社会的便捷,没有瞬间传遍全球的资讯,更没有一夫一妻的平等,但却有着让她安心的淳朴与宁静。她不是没有挣扎过,但一股强烈的意识告诉她,一旦她离开这具身体,那原本的苗冬芽就再也回不来了。看着苗家那个溺爱女儿到极点的爹爹,听说还有四个游走四方行医为她寻找珍贵药材续命的哥哥,她终于决定在这里住下来。

还记得第一次看着铜镜里的苗冬芽,她长大了嘴,半天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孱弱如蒲柳的身姿,虽苍白却如朝露般的容颜,怯怯如水雾的眼眸,嗯,若不是眼眸中那熟悉的虽带点孩子气却依旧坚韧而冷沉的眼神,她几乎就以为自己真的是苗冬芽了。

或许,做苗冬芽会比较幸福吧,至少可以假装没有过那样的伤痛。

“冬芽儿,要不要爹再去找找金媒婆?”打烊收拾铺子时,苗老爷子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将心里的期盼说了出来。自女儿醒来后,他坚定的认为是受刺激太大,才会导致女儿变了性子,若要让她变回来,还是得解决了她的终身大事才行。

呜呜呜,他多想念以前的冬芽儿啊,虽然整日躺在牙床上,整日与药罐为伍,但看到他,起码是笑脸盈盈,娇语声声的,哪像现在,两个月了啊,她硬是没给过他一个笑啊。他的冬芽儿,笑起来多美啊,多清新脱俗啊,连早晨初起的朝阳都赶不上冬芽儿的笑呢。但她现在,却只会拿眼冷冷地看他,说话也淡淡的,仿佛……仿佛要不认他这个爹似的,就像现在,她又拿那双好看的眼斜斜地冷睨他了,连声音也冷的让他的心拔凉拔凉的。

“等等,等等……”她还来不及说话,医馆外一叠声的叫唤吸引了父女俩的目光。只见来人一袭白色儒衫,目测即知布料上乘,他头戴玉冠,面容温润,笑容儒雅,晚风拂过,衣袂鬓角飘飞,似仙人下凡——若不是跛着腿一瘸一拐的话,确实是仙人下凡。

苗老爷子与医馆众人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目光一致转向正准备封上最后一块门板的苗冬芽。她目光淡淡一扫,丢下手上门板,在那人跛着脚正准备跨上台阶时,她那只青葱玉手就这么恰到好处的伸到了他的鼻子下:“诊金!”

来人一愣,细长温润的目光看着她细嫩的掌心,看着看着,白净的面皮就现出几缕可疑的绯色来。他努力屏住呼吸,不敢让气息喷在她的手掌上,再眨眨眼眸,看向那张毫无表情的丽颜,小心翼翼地笑道:“下次……下次一并给……”看那只手还有往前送的意思,他微微后倾,却忘记了自己受伤的腿,顿时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哎呦”一声,疼出一头的冷汗,却还是冲着她笑道:“在下……在下徐慕白,特来请姑娘医治腿伤……”他声音清朗有礼,即便因忍痛而显出几分沙哑,依然好听的让人心情愉悦。

苗冬芽伸着的手猛然抖了一下,略显恍惚的眼眸起了一层白雾,随即又一脸嫌恶,更为坚定地伸出手掌,直逼到倒地的徐慕白鼻子前:“先付钱!”

徐慕白本能的伸手入怀,但随即面上又呈现出尴尬的红,羞赧的轻笑,温润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惑人的涟漪。他讨好地看向她,轻声道:“我……出来的匆忙,忘了带钱袋。下次,下次我一定记得带钱,行么?”

在那样的目光下,苗冬芽觉得自己的心蓦然柔软了起来,但她却猛一咬牙,狠声道:“不行!”徐慕白,徐慕白,因了这个名字,她心软不了!

徐慕白的脸便愈加尴尬了起来,甚至那温润的目光也透出几分羞赧了,只脸色却越发的苍白了起来,额头细密的冷汗也在这较劲中转为了大颗大颗的汗滴。

冬芽眼眸低垂,强迫自己无视他的神色,强硬的伸着手。

“冬……冬芽儿!”有些看不过去自己女儿的作为,苗老爷子含泪挺身而出,“先救人,救人比较重要……”他好怕再这么僵持下去,这个如仙人般的徐公子从此就只能做跛脚仙人了,他们可都是救死扶伤有医德的大夫啊!

冬芽沉静的黑眸先看向老父亲脸上的祈求,再转向徐慕白虽脸色苍白冷汗直滴却依然努力维持的讨好笑容,最后定在他软软的躺在地上的左腿——看样子是真断了,亏得他一介书生,一路忍着痛过来,又跟她罗嗦这么久,竟没叫一声痛。

冬芽使劲眨掉眼眸中突起的朦胧,就地蹲身,右手摸上他左腿,不需用力就能感觉到他浑身轻抖个不停——确实是疼的不行,这人却硬是一声不吭,与其他人呼天喊地的样子比起来,忍不住让人佩服。

抬眸看一眼他痛的全白的脸上带着的轻笑,冬芽本是放轻了的手劲忍不住加大了两分,果见他浓眉一皱,整个人几乎痛得缩成一团,连那脸上的笑都带了几分可怜的意味。她终是心里不忍,放松手劲替他接上骨,接过宽布条轻柔的绑扎好,在苗老爷子和伙计将他抬进医馆时,她张嘴想要制止,但却在看见他脸上讨好的笑时硬忍住了。

连两个铜板的诊金都付不出的人,若不管他,说不定会在医馆前躺到饿死吧?好吧,正所谓医者父母心,她忍了。

假装没有看到丫鬟和伙计戏谑的目光,冬芽进馆封上最后一块门板宣告医馆打烊,昂首走过以可怜小狗目光望着她的徐慕白进了内室,脸上淡漠的表情顿时转为了懊恼。

他饿不饿死关她什么事,她在忍什么啊?

2、

她,果然是忍错了!

望着眼前轻漾着春风笑意,眼如秋水般的家伙,苗冬芽恨不得一把捏碎了手上的腿骨。他原本早该愈合的左腿现在又回到她手上,新生的骨头脆生生的断裂,他不疼,她都替他觉得疼了。

是怎样?真的这么不想要这条腿吗?那她痛快点一刀切了,他就可以如愿以偿的做他的瘸腿仙人了,以后看他还能不能笑得这般的风骚这般的惹人,这般的让人移不开目光,这般的让她火冒三丈气冲九天!

“小……小姐!”丫头递上干净的布条,忙碌的目光在瞥见徐慕白时,吓得几乎崩溃,一把扔了手上的布条,转而抓住她的右手,说话也结巴的厉害了,“不……不能再用……用力了,徐公子……徐公子晕过去了!”

闻言转头的苗老爷子、坐堂大夫也吓得几乎跌坐在地,飞快扔了手上的活计,奔过来连拖带拽,抱腿抱手抱头乱成一团的将徐慕白带离魔女苗冬芽的魔爪范围内,拿嗅盐的拿嗅盐,掐人中的掐人中,还有那夸张的,甚至都要去找续命丹了,至于医馆内的患者,逃之夭夭者有之,面无人色者有之,甚至当场晕厥者亦有之。人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施暴的苗冬芽,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这么捏着徐慕白的伤腿,捏到他晕厥,仍不肯放手!

她与他,到底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啊?要不要这么折磨人啊?若真的不愿意医治,一句话的事,何必,何必要把人捏到昏死这么惨?这个苗小姐,真的是济世救人的苗老爷子的女儿吗?还是说,还是说,她的外表是苗冬芽,而骨子里,其实是恶魔附身?啊啊啊,光想都可怕啊,而且她刚才捏昏徐公子时咬牙切齿,一脸怨怒愤恨的样子,真的好像是恶魔附身啊。

“小姐,你,你,你刚刚的表情……”好可怕啊!

抬眸冷冷看了丫头一眼,吓得她将剩下的话全部吞回肚子里,苗冬芽不理会身后叽叽喳喳比麻雀还要来得嘈杂的议论声,先抬手阻止了伙计递过来的嗅盐,再拍掉坐堂大夫掐的徐慕白人中都已经发紫的胖手,最后用冷冷的目光瞪得她老爹实在受不了,灰溜溜的败下阵来,将手上正要开始打理的伤腿让给她,但终于还是放不下心,不敢离得太远,以便在女儿再一次失控时可以及时抢救。

假装没有看见老爹当自己是刽子手的表情,也完全忽略掉患者们当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的目光,苗冬芽剪掉徐慕白左膝盖下的裤子,露出他白皙结实的小腿。虽然是书生,但他腿部的肌肉依然肌理分明,强健有力。但在足踝上大概十公分的位置,却是青淤紫肿一片,左脚也软软无力,以一种怪异的姿态低垂着。轻叹口气,冬芽认命的伸手抚上他略凉的皮肤,小心的摸索着骨头,仔细接好固定,忙完这一切抬头,却看见老爹和众人都一副捡回条命的表情,她忍不住就想嘲弄一下。

“怎么?这么担心我会捏死他?”

苗老爹讪讪地一笑,躲开女儿的目光,转而看向幽幽转醒的徐慕白,道:“女儿你菩萨心肠,怎会做如此歹毒的事情呢?”最多就是捏的人半死不活,死去活来,备受折磨罢了。可怜的徐公子。

“哼哼,若他不付诊金,更歹毒的事情我都做的出来!”刻意咬牙切齿的歹毒目光对上他刚刚转醒的眼,猛然怔住,随即更加恶毒的瞪回去,甚至还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伸中指比了个不算下流的手势。

徐慕白湿润的眼眸中即便带着未褪的痛楚,也忍不住就盈满了笑意。她这般不加掩饰的一面,只有他才能见到吧?她在他和众多患者面前,永远都是恶形恶状,下手狠毒且言语恶毒,每次都嚷着诊金诊金,为了诊金将病人整的死去活来,但经她手诊治过的病人,却也是痊愈的最快的病人。每每此时,他就忍不住为她心疼。她是害怕对人好吧?所以才会这般的故意歹毒,但总在不经意间,被他捕捉到她来不及掩饰的内心,就像刚才,她嘴上说的恶毒,其实目光是在细细的查看他的状况吧?所以才会在猛然对上他的眼时怔住。

这样的苗冬芽,总是能轻易触动他的心,让他忍不住就想抱着她,拍拍她的头,告诉她不要害怕,没有人会伤害她,他会保护她,哪怕一辈子。

第一次见到她,是因为一个上山打猎不慎跌入山谷导致右腿粉碎性骨折的十五岁孩子。粉碎性骨折是冬芽在看了他送过去的孩子的伤势之后说的,当时的她一身雍容华贵的小姐装扮,正坐在柜台后查看账本,面容冷漠,目光锐利,让人不敢直视。但在看到坐堂大夫只以布条固定伤口的举动时,她一个箭步跨出柜台,先挤走坐堂大夫,然后以熟稔的姿态挑开伤口,确认脚筋断裂后,她吩咐伙计将针线、器具消毒,如缝衣服般将筋脉缝合,再将粉碎的骨头一片片小心拼好,放回腿骨处,取了柜台上摆放的牙板比过大小,小心的固定好位置,再以布条绑牢。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怯场或迟疑。而她当时是那么的专注,把孩子的断腿当做一件神圣的事情来做的慎重表情,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目光。自那以后,他就喜欢观察她,看她给病患接骨医伤似乎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了。而她每每做完了医治的工作后故意表现出的恶形恶状,索要一文钱两文钱的市侩恶俗,竟也让他觉得无比的可爱。

这个小女人,对病人明明就是这么的好,把他们的伤痛看的如此的重要,却偏偏故意要做出一副恶人样儿来,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呢?

“肯定是因为被拒婚!”

“对啊对啊,听说啊,那京城大户的管家说的可难听了,说她是个短命鬼,触霉头呢。”

“难怪会这般的狠辣啊,原来心理有问题了……”

“嗯,肯定是因此恨上了男人!”

“可怜的徐公子!”

耳畔叽叽喳喳越来越有增大趋势的七姑八婆议论声,徐慕白想忽视也难,只好含笑转头,果然就见当初教他装病接近苗冬芽的苗老爹眨巴着一双充满无限期待的眸子望着他,眸中水光盈盈,企图意味强烈到他实在想假装没看到都不行。

“苗老爷子,依您之见,苗小姐是迁怒于我?”礼貌的低声问,徐慕白眼角瞥见苗冬芽一边询问伙计一边自药橱中取了几味药放入药臼中捣了起来,然后伸出食指蘸了药汁先放在鼻子下闻一闻,犹豫了一下,小心的伸出舌尖轻舔,顿时整张脸都苦的皱了起来。即便如此,她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专注认真,小心谨慎的斟酌着分量,一而再的尝药,那张本如朝露的清颜越皱越难看,他却看得越来越入迷,连身边苗老爷子说了什么都听不清了。

“徐公子……徐公子,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苦巴着脸,苗老爹哀怨的真想一拳头给捶下去。就算真垂涎他女儿么,好歹看在他这个爹亲的份上,别这么明目张胆啊。

“唔?苗老爷子您刚才说啥?”在小伙计一再的强拉衣袖下,徐慕白总算拉回一点心神。

“我女儿真的很美是不?移不开眼神是不?”满眼亮晶晶的期待,期待,期待!

徐慕白失笑,眼眸却越发的湿润温暖了,“没错,很美。”尤其是那份为病患的心,美的让他移不开眼睛。

“嗯嗯,医术也很高,几乎是神医降世啊!”

“的确。”如果下手不是那么重,就更完美了。

“而且很孝顺,性格温婉,说话轻声细气……”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娇斥,“让开!”他本能的侧身,目光却直直对上徐慕白温润带笑的眸子,噎在嗓子里的夸赞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要听他胡说八道,那全都不是事实。”在徐慕白身前站定,冬芽自药臼中挑出药草,纤细的手指略捏成型,盖上他人中,遮住那块青紫的让人不敢直视的肉。

徐慕白依旧含笑看着她,在她收回手指时开口:“是事……实……”剩下的话自动消音,因为上唇瓣接触到的那一抹柔软,不用垂眸,他也知道自己碰到了她的手指,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心跳也不由控制的强烈起来。

苗冬芽冷淡淡的目光自他的唇移到他尴尬的眼,扫过他红得几乎能滴出血的脸,再看回自己的手指,手指上还沾着的药汁涂黑了他的唇,但这姿势却依旧暧昧的让她难堪。在他再次准备张嘴时她强迫自己冷静的收回手指,淡淡的丢下一句:“很苦。”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的目光,要不要那般的亮?仿佛暗夜里最灼亮的星,明明他也尴尬难堪,但那样亮的眼却明明在告诉她,他很开心这样的触碰,甚至想张嘴含住她的手指——她就是认定他张嘴不是想说话,而是想轻薄她!

徐慕白,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他一样这么赖皮,这么让人讨厌!

而在她身后,却是徐慕白越咧越大的笑脸,以及他轻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很甜!”

3、

杏林苑晒药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浓浓的药味。徐慕白躺在苗老爹和铺里伙计临时搭建的吊床上,悠闲地看着在草药中穿梭来去的窈窕身影,眼眸儿弯弯,眼神湿润润,偶尔张张嘴,总要伸出修长的食指抚抚上唇,似乎在回味着什么,那笑就更加温润和煦的让阳光都失色了。

苗冬芽告诉自己对他无视,专心记录各种草药的用途。她是外科医生,习惯了用西药来作为手术辅助药品,但这个时代却找不到青霉素麻醉剂,只有各种草药,必须记清楚每一种草药的用途,才不会在忙乱时用错药,耽误抢救的时间。但,但那个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用那样赤裸裸的目光意淫她,是笃定她不敢揭穿他吗?

终于,在他再一次抚上自己的唇露出猥琐淫荡的笑时,她控制不住满腔爆棚的怒火,冲过去一把拍掉他的手,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含笑的目光逡巡过她因怒火而涨红的脸,伸手拂去她鬓边发丝粘上的草叶,哄孩子般轻声道:“累了就歇一会儿吧。”

“你……”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般做法倒让她不知所措,想走开却又不甘,想骂人却张不开嘴,就这么尴尬的站在他的吊床前,目光游游移移,不知该摆放至何处。

看她这副模样,他反倒不忍了,主动开口道:“你接骨的手法确实不错,可不像闺阁小姐该有的熟稔。”倒像是行医多年的圣手。

“那又怎样?”她依旧没好口气,细柳眉眼横瞪过去的样子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撒娇。为这发现,他忍不住心情大好,越发笑的春风荡漾了。

“是不怎样,只是很吸引人。”至少很吸引他。

看他一脸被虐还很幸福的嘴脸,她忍不住翻个白眼,“你有病吗?我这般折磨虐待你也吸引人?”是不是被虐狂啊?

未料他却含笑点头,“我确实有病。”

她一惊,下意识的就伸手搭上他左手脉,脉象平滑稳健,并不像有病的样子,那……

面对她的疑问,他还是一脸笑意盈盈,只是那眸子却越发的弯弯,眸光似水般勾人沉醉。他左手轻抬至左胸,然后将她的手移到他胸前,确定她能感受到他加快的心跳后,他才看向她逐渐泛红的脸颊,道:“你把错脉了,这里,才是我的病根。”

“你……”掌下的心跳强劲有力,猛然加快的节奏如鼓般连她的心也擂响。这个男人,真的因为她而心跳的如此之快,而她……而她……

“只要接近你,心就会跳的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你说我不是有病是什么?”是有病,相思病,而且还很严重。他已经认定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了。

苗冬芽猛然一阵恍惚。这样的话,她曾经对那个谁说过,她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有惊讶,有感动,有得意,却惟独没有如他眼眸中所呈现的爱。

“苗老爷子说你因拒婚而性情大变,才会变得这么冷漠无情。但我却总觉得这不是真的你,你把自己的内心封锁的好严,不让人看见,是在害怕什么吗?”头一次,他没有笑,认真的望进她的眸子,黑沉深邃的眸子传递的,是某种不需言语的承诺,“你看,即便你捏断我的腿,我也不会伤害你,苗老爹也不会责备你,你封锁自己,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是为了,是为了躲避徐慕白,躲避心里曾经为了他而爆发的满满的爱,躲避为了徐慕白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疯狂的爱!

眼泪毫无预警的落了下来,朦胧中她看见他慌乱的伸手要拭去她的泪水,她却猛然甩开他的手,做了她后来想起来都觉得丢人的事——她再一次的落荒而逃了。

“你你你……你对我的宝贝儿做了什么?”午饭时间还未到,苗老爷子就扔下前头的铺子急吼吼地冲进后院里屋,对着徐慕白就是一顿劈头问。

“冬芽怎么了?”正在看着医书的徐慕白闻言一惊,丢下书顾不得腿伤猛然站起。

苗老爷子往后一缩,还来不及开口,就见徐慕白已一瘸一拐的往前面铺子里走去,他张嘴想要阻止,却没发出声,远远的看见徐慕白拉着冬芽儿仔细看她到底怎么了,而冬芽儿则恼怒的不肯合作的样子,苗老爷子忍不住笑出来。这个徐慕白他初看并不中意,觉得他太过柔弱书生气,也非家底殷实之人,不能让他的宝贝女儿过得好,所以才故意教他装病人来接近冬芽儿,实际上却是想让他多吃点苦头。哪知这看来聪明的徐公子却如此实诚,竟在数次被冬芽儿识破计谋后,不惜真的摔断自己的腿来让冬芽儿医治。即便在这个过程中吃尽苦头,他也没有改变初衷。这样的徐慕白,说实话,他是放心将冬芽儿交给他的了。

“你在干什么?”使劲甩开徐慕白在她身上乱摸乱蹭的手,苗冬芽吼的大声,却也气急败坏。杏林苑的伙计和进进出出的病人看着这一幕,都露出心照不宣却又暧昧到极点的笑。

徐公子为了啥子留在杏林苑,他们都心知肚明,也集体合伙出过馊主意,实是盼望着苗小姐有了情郎相伴,能变得温柔娴淑,日后对他们下手也轻点儿。没料到她对徐公子也如此的凶狠,害的他们心里都有些小小的愧疚。但,如今这两人是不是有些进展了?看苗小姐虽然一脸窘迫不愿,推开徐公子时却会小心避开他左腿的重心不稳,避免他摔倒,莫不是二人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奸情……哦,不,是隐情才对?!

“你……”她看起来极好,不像有事的样子,徐慕白温润的眸子在她脸上来回逡巡。

无端的,苗冬芽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灼起来,刚才他的手在她身上碰触过的地方也仿佛爬满了小虫子,痒痒的,麻麻的。在心里暗啐一声自己太没用,她定住游移的目光,微微抬高眼眸,小角度直视他,“这次又是谁唆使的?”

他抿唇微微一笑,适才惶急的眸子又恢复了原先的羞赧,轻眨了眨后蒙上一层朦胧的水光,却又透出某种忧郁的光,似乎透过她在看着某个人似的。张了张嘴,才又轻笑道:“没事就好。”也不理她紧蹙的眉,转身一瘸一拐的又往里屋走去。

“你……”冬芽想叫住他,却在看见他蹒跚的背影时愣住了。他清瘦的身形即便是背影,也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神,但吸引她目光的,却是他背影中透出的一股孤独悲凉感,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一般。

他,曾经也失去过爱人吗?

晚上打烊后,苗冬芽照例先去检查徐慕白的腿伤。拆开他左腿的夹板,她忍不住怒火上飚,就知道他白天那样冲进铺子肯定会使伤腿过分着力而导致伤势恶化的,同时她也气自己,明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却没有第一时间叫住他查看伤口,当时真是见鬼的,竟然被他的背影给迷惑了!

懊恼的处理着伤口,冬芽忽略了他看着她的目光深浓黯沉,如同大海般,却又透着某种异样的熟悉和亲昵感。他静静的看着她,仿佛看着多年的故人和爱人般,在她熟练利落的处理完他的伤势,冷淡的转身时,他轻轻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她,却还是忍不住……”一叹,不再接下去,面容上却涌起满满的伤痛与落寞。

冬芽没有回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她的确不是苗冬芽,他与苗冬芽有着怎样的情感纠葛非她所能了解,纵然对他感到抱歉,纵然她能体会他失去至爱的痛苦,她却无法回应他。

但,为何偏偏都是叫徐慕白的男子?是因为她与她爱的男子都叫徐慕白,所以她才会出现在她的身体里吗?老天何其残忍!

她抿唇,一脸的苦涩。

“她与你一样是个很善良的女子,却不会像你这般保护自己。”他似乎并不在意她能否回应他,也不在意她是否在听,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她总是笑望着我,眉梢眼角都带着对我的爱,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完全的呈现在我面前。仿佛只要能看着我,陪在我身边,她便拥有整个世界般,那样的满足,那样的无所求,那样的……让我害怕。”

“害怕?”她一愣,忍不住轻声问道,“她那样的爱你,你竟然害怕?”难道这个苗冬芽,竟与她一般有着同样的感情经历么?那这徐慕白却又是为了什么会出现在杏林苑呢?还一副看起来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

他轻轻的笑,却透出满满的苦涩与不经掩藏的懊悔,哑着嗓道:“是啊,害怕。她那样的爱我,爱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却对她的爱感到害怕,用另一个女人来伤害她,逼死她,我简直是个混蛋,混蛋……”

爱到连命都不要?这苗冬芽也是个情种啊。心里感慨,她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忍不住想到自己,她又何尝不是爱一个人爱到连命都不要了呢。那样疯狂,那样毫无保留的爱,她也曾经有过。甚至在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年代后,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即便是他爱上别人,即便是她再也不能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只要能再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她便心满意足,再无所求,再无……不对!

苗冬芽养在深闺十八年,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外面的男人,若她真有心上人,苗老爹又怎会不知?又怎么会对这徐慕白一副陌生人的样子?若苗冬芽为了他连命都不要,那苗老爹还会允许他再接近自己的女儿吗?又怎么会教唆他去做那些蠢事来接近她?

“其实她真的很笨,追着问我爱不爱她,是不是爱过她,问得烦了我自然会说不爱了。若我不爱她又怎会与她在一起八年之久?若不爱她,又怎会与她结婚?若不爱她又怎会在知道她离开时痛彻心扉地随她而去?只是命运真会开玩笑,我却死不了……”他低笑着,声音里满是苦涩与落寞,夹杂着说不清的自责与懊恼,更有抑制不住的伤痛。

这回,她确定他说的不是这个苗冬芽了。他每说一句她的心就抖一下,字字句句都好像是在说她的事一样,让她逐渐开始结痂的心又一次缓慢剥开,又一次慢慢流血。很痛,她却觉得痛快。她放任自己想着徐慕白,想着他阳光而帅气的笑,看人时总显得真诚的眼眸。一会儿是他扬着笑逗小狗一般闹着她时的调皮,一会儿却又是他面无表情地说着不爱她时的无情冷漠。

满心里的不是滋味儿。徐慕白是真的不爱她了吧?所以他不会随她而去。他说他与她结婚不过是责任,不过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推脱了,不得已顺了父母的意进了结婚礼堂。他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一刻她的心是如何的死了,又是如何的痛到极致,以致最后都没有了痛的知觉。即便是冲下山崖的那一刻,她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心痛……

抿唇,她想笑,却只觉得满嘴苦涩,眼睛湿润得都看不清手上抱着的药箱了。徐慕白,徐慕白,为什么还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身后的他依然在笑,却比哭还要来的让人难过,低低的嗓音如夜风中呜咽的风,“你接骨的手法真像她,我以为自己又见到她了,想着多留在你身边一秒就当是多留在她身边一秒一般。但她总是小心翼翼的不让病人感觉到痛。她也是那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我们的感情,全心全意的爱着我,我却没有感觉到,只是觉得她的爱越来越紧,绑得我透不过气来,为了逃离她,却让她付出了生命为代价。我是不是好自私?”不待她回答,他笑着自己回答,“是啊,徐慕白,你真是个自私鬼,你让那个爱你胜过一切的笨丫头彻底的离开你了,也把自己的心丢了,你真是活该。”

他,他,他到底是谁?这么熟悉的事件,这么熟悉的语气,这样骂着自己的徐慕白,会是那个徐慕白吗?

深吸口气,她鼓足所有的勇气,僵硬而缓慢的转过身,缓慢到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花一个世纪的时间才能看见他。他颓丧的窝在椅子上,双手握脸,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样疲惫而熟悉的姿势却是她见过无数次,并曾经发誓要永远记在心里的。他的肩膀微微抖动,指缝间有隐隐的湿意,他是真的难过吧?竟破了他从不落泪的誓言。

“她……她叫什么名字?”她问的小心翼翼。

“雁翔,她叫高雁翔。”没有迟疑的,他回答了她的问题,沙哑低沉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怀念。

这一次,她几乎是全身发抖了。是他,是他,是徐慕白!

这个人,无论她怎么看都不像徐慕白。徐慕白比他高,比他壮实,皮肤比他黑,五官没有他秀气,举止没有他文雅,就连头发都没有他来的柔顺黑亮。但在这个人的身体里却住着她的徐慕白,这是怎样的一个神奇?老天爷又在跟她开什么样的玩笑?

强抑制着心里的激动与想要冲上去与他相认的冲动,她静静的看着他,看到满心满足,看到再无所求,看到熟悉的心疼与不舍重新从心里满满的溢出来。

他说他随她而去了呢,他为了追她也来到了这里,以前的伤害似乎在这一刻都成了上个世纪的事了。而事实上,他们却在上几个世纪。难怪她感觉不到那么强烈的心痛了。她无法控制脸笑成一团,即使满眼泪水她依然拼命的笑,却不敢出声惊扰他,若他知道苗冬芽其实是她,会不会马上变脸呢?

良久之后,他收拾好情绪,强笑着看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这些事。苗老爹说你出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出现她出事时的报道……啊,你不知道什么是报道吧?就是出事时候的情景,所以一下子没法控制情绪。你听不懂没关系,等腿伤好了,我就离开。”

这样的自欺欺人,苗老爹他们的乱点鸳鸯谱,都应该结束了。

“我之前跟你说得了相思病什么的,你就当没听过吧,对不起,当时,我……把你当成了她。”他看着她的目光里有歉疚,却没有爱。

她还是这么看着他,满眼泪水,满脸笑容,看得他莫名其妙,她却越发笑的夸张,笑到他不悦皱眉,她才假装生气的吼道:“谁允许你走了?一句对不起就能补偿你做的事了吗?若对不起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若对不起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做什么?这是高雁翔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也是他们吵架吵的最厉害,她一再祈求他说着对不起的时候他反驳她的话。

在他双眸猛然发亮,愣怔的看着她的时候,她哈哈笑着转身离开。

既然老天要这般捉弄他们,她当然要好好回敬一下,看看这次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吧!身后猛然传来狂喜的大笑声,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笑,任眼角的泪滑落满地,踩碎院子里一地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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