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已离开我十五年
当我写下这个标题时，我停顿了，好像总有写不完的话要涌出来，但又不知从何谈起……
对奶奶的思念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最深刻的一笔，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每当看到公园的老奶奶时，总会挑动我最柔软的内心。
记得那一年，冬天的一个周一，我在操场上参加升国旗仪式。班主任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去的路上我的内心就开始慌了，当老师说我的奶奶已经去世的瞬间，我的头只有嗡嗡的响声，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根本听不到老师下面所说的话，只感觉自己被掏空了，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怎么坐上回家的车，我忘记了表哥说出噩耗的过程，我忘记了堂哥怎么接的我，因为那一路我想到的只有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奶奶上个星期天还同我聊天，还同我讲过去的事情，我只记得那天她戴着一顶毛线帽，穿着一件棉坎肩，脸有些浮肿，其他的我全都不记得了，我没想到那竟是永别……来得太突然了，我多想时光倒流，我好想仔仔细细看看她，和她说着永远有趣的车轱辘话……已经不可能了，怎么会这样……
我和奶奶多少次都在讨论她如果走了会怎样，我跟奶奶说，其实人最主要的还是头，如果胳膊腿断了、没了，你依然存在;身上切掉点器官，你也一样活着，能同我交流……如果头脑坏了，你就彻底和我分别了……每次我们说这些话时，我都不害怕，因为我相信我的奶奶不会离开我，可这次是真的。
奶奶早已看淡生死，她年轻时就得病，一到冬天就咳得上不来气，不舍得吃西药，就自己养点草药熬水喝。她让姨奶奶帮她早早做好了寿衣，大红色的丝质棉袄，翠绿色的丝质棉裤，白地黑花的里子，絮上柔柔软软的新棉花，好晃眼……有事没事地自己拿出来摸摸。每次看到她很坦然地做这些，我心中也不会害怕，总觉得奶奶也是个爱美的人，一直以来过得太苦了……
我对奶奶一直以来都是敬仰的。在我心中，她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一个有趣的人，是一个有追求的人……
奶奶喜欢养花。奶奶家是一典型的北方四合院，极方正，极宽敞。堂屋门口种了几簇很茂盛的翠竹，很普通的品种，被奶奶养得郁郁葱葱，夏天还可以摘点叶子熬水喝，比白开水好喝，据说还能降火。侧屋门前是一片牡丹花，原先只是小小的一盆花，被奶奶从花盆中解放出来，现在已经成了精，早就高过了房顶，花朵大大的，真有国色天香、花开富贵的架势！在这一红一绿之间，由石头砌成的台阶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花草，高低错落，姹紫嫣红。除了花草，奶奶院子里还有果树，菜地，规划精巧，不浪费一点土地，院墙上爬满了绿绿的扁豆秧、南瓜秧，一走进小院，清风徐来，满眼绿意盎然，曲径通幽，仿佛走进一片植物王国！
说到奶奶养花，想起一件趣事。记得还是小学时候，同桌小雪的奶奶也喜欢养花，小雪把她家里的佛手剪了一枝给我，我放在桌洞里，过了几天忘记带给奶奶，等想起来时，佛手枝干都有些枯了，就是靠着奶奶那双神奇的手，佛手不仅活了，还结了果。
奶奶还有一双巧手，她会剪各种各样的窗花，我小时候跟她学，在以后的成长道路上，剪纸竟也成为了我的一种技能。在学校，在单位，在家里，凡是需要剪纸的地方，我那熟练灵巧的手总会让大家喝彩，我得感谢我的奶奶！
编篮子。爷爷在果园里种了很多藤条，每年夏季，果子成熟季节，大家对筐子和篮子的需求特别大。正值暑假时光，我每天都和爷爷奶奶腻歪在一块，帮着手劈条子，编篮子。奶奶是爷爷的得力帮手，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各式各样，结实耐用的藤编制品从奶奶家源源不断地流出。
奶奶一辈子行善，不说狂话，从不骂人。奶奶的名言多得不得了，有一年看了倪萍阿姨的《姥姥语录》，感触颇多，我觉得她写的好像是我的奶奶。那些朴实无华的语言，那些浅显易懂的道理，竟然出自一个不起眼的农村老太太。
“不到八十八，不要笑话瘸和瞎。”这句话成了我的处事格言，因为这句话我对人，对大自然充满敬畏之心。尊重每一个人，尊重大自然给予我们的一切。不要怀着狂妄之心，无所顾忌地挥霍，践踏别人的尊严。
那些炎热的夏天，晚饭后和爷爷奶奶在房顶乘凉，说着那过去的老人老事，讲那古老的故事，奶奶摇着大蒲扇，风洒在我的身上，我躺在凉席上，爷爷喝着茶水，胡同里小孩打打闹闹，捉迷藏，嬉戏玩耍，大人们忙着白天没做完的活，热情又俏皮地打着招呼，没事的人坐在马路牙子上谈天说地，唠唠家常……这些过去习以为常的场景，现在只深深地藏在我的脑海里，只有梦里才出现。
那些日思夜想的奶奶的味道，再也吃不到了。奶奶每年都会晒干豆角，干扁豆，干嫩玉米，腌胡萝卜，腌水萝卜，腌黄瓜，还经常擀薄白面饼，摊鸡蛋，摊呱嗒，煎咸鱼，蒸窝窝……那些再平常不过的食材，在我小的时候，在奶奶的手里，变成了我舌尖上的美味。奶奶不仅自己吃，还分给其他邻居，大家的东西都拿出来分享，所以小时候可以吃百家饭，稀罕玩意儿也能品尝得上。
我这人最喜欢的季节除了夏天就是冬天。很多人喜欢春秋季，会说我的喜好很极端，我不以为然。北方的冬季会下很大的雪，每到下雪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是待在奶奶家，站在门口，靠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洒，大人看到下雪，也充满希望，总是会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小孩更是欢喜得不得了，我们会搓雪球，堆雪人，在积雪上划过来划过去。奶奶会买瓜子，炒花生，剥桔子，扒糖块儿，倒上暖暖的茉莉花茶，灌上热乎乎的热水袋，我的嘴巴根本停不下来，口袋里也鼓鼓的，身体暖烘烘的，这样的冬天怎能不爱？
冬天就意味着过年，夏天就代表着暑假。这是一年中我和爷爷奶奶朝夕相处的时刻，其他两个季节都是在上学，只有周末短暂的相聚。奶奶很鼓励我要好好读书，说读书能改变一个人的长相，我想奶奶想表达的应该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在同龄人中，我一直是学霸级的存在，虽然我从不在人前卖弄、炫耀，但通过同学的嘴巴，家长的赞美，老人的夸张，我变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奶奶小的时候也学过字，有时候看我发了新书，她会拿过去看，在书中挑她认识的字，来问我对不对，这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好学的奶奶，特别可爱，如果没有战争，她是不是也能成为一个文化人？
奶奶把我当成她的骄傲，不只是学习方面，更多的是生活方面。小时候的我，一直是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我被夸得多了，自然对自己的行为有所顾忌，也拿自己当个“人物”看，给其他孩子做个表率。周末的时候，我会和弟弟一起先帮平常工作忙的爸爸妈妈做家务，洗衣服，洗床单被罩，擦桌子，抹椅子，洗碗，每次都是彻头彻尾的打扫，近乎洁癖一样的收拾，爸爸妈妈一回家最大的感觉就是整洁明亮，跟新房子一样。忙完了我家，就跑去奶奶家，把同样的工作重复一遍，奶奶乐在心里，和人聊天时，自然会夸起。
我喜欢这种感觉，因为我的存在，给大家带去欢乐，带去幸福。我希望自己充满正能量，用我的热量去感染周围的人，我妈一直说我“整天像个向阳花”。我觉得这一切的原动力源自于奶奶，是她让我学会宽容，学会善待生命，善待别人。
……
从学校回到奶奶家，一进院子，听到是大人呜呜的哭声，看到的是满院子的白布，我把书包扔在了地上，跑向奶奶的床，看她像睡着一样，还是那么慈祥，还是那么平静，只是换上了她的红棉袄绿棉裤，我摸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我只是哭，我什么也说不出……我看她手里攥着心爱的戒指，还有一块小手绢，一切都是那么平常，能不能再同我说句话呀？
好像奶奶是同我告过别的。奶奶离去前的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跟奶奶躺在床上的样子何其相似！我回到家，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奶奶躺着，一动不动。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与奶奶上周的相见难道是回光返照？
……
不接受也无力回天。办完奶奶的丧事，我要回学校了。四大爷带我去派出所给奶奶销户，看到办户籍的人员把贴着奶奶照片的单子往垃圾桶里扔的一个动作，我又控制不住地流泪了。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恰巧那天要办我的身份证，工作人员给我穿了一件黑色的男人穿的夹克，配上我那淡漠的表情，我的第一张身份证就这么出来了！我知道，我已经长大了，我的童年结束了……
如今，奶奶远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也只能通过文字把我们的祖孙情写下来，在写的过程中回忆往事，写写停停，泪水盈满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