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一)(二)

2020-12-04  本文已影响0人  染秋霜

    近日重读萧红女士的《呼兰河传》,静寂的夜里,我跟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孤独地走过荒芜的花园,破败的院落,低矮的屋檐,高高的蒿草,穿过呼吸着麻木着的人群,消失在河边沙滩上咿咿呀呀的唱腔深处……天是冷的。地冻裂了。我找不到她了。远处似乎亮起一点灯火,飘飘忽忽的,遥远,却让人难以抑制狂奔过去的冲动。我裹紧身上的冷,大步向前走。山的轮廓渐渐清晰,石灰窑的大烟柱在风中摇摆,门口的大槐树下,我久违的的乳名一声声响起。记忆的闸门轰然大开,曾经以为被时代的铲车轰隆隆推进历史深处的那些往事,突然鲜活了起来。我的故乡,我的童年,就这样猝不及防和我一起跌进了倒流的时光之河中。

                        (一)

    岞山,现代汉语词典解释“山名,地名,都在山东省。”这就是我的家乡。从岞山公社,岞山乡,岞山镇,到如今的岞山街道,几度更名,起起伏伏,她在我们心里,还是稳稳的岞山。看到这俩字,心里就踏实。

    岞山周围有三座“名山”。南面最高的峡山,海拔也不过百米左右。山上有石洞,据说刘伯温老先生曾在此隐居。以前还有个雷达站,后来拆除了。山下有峡山水库,登高望远,可见赤日融金,波光粼粼,鱼儿跃出水面,水鸟盘旋空中。东面有栈桥,栈桥尽头有凉亭,凉亭飞檐雕有仙鹤,内置石桌石凳,可徜徉观景,也可闲坐怡情,算是当地著名风景名胜区。        西面是岞山,海拔几十米而已。山上有金银花,每年春天花开的时候,绿油油的叶片上方,嫩黄洁白竞相吐丝绽蕊,很是热闹。山下是一个大村,叫岞山村。每年正月初九岞山有山会,四里八乡的亲戚都来赶山,有钱的买些实用的或好玩的新奇玩意,没钱的买支糖葫芦或者一把爆米花哄孩子,都是图个喜庆。村里家家户户都待客,饭菜飘香,酒香四溢,孩子们吃饱喝足追逐欢笑着,真是盛大的节日!

    东面是惺惺山,远看是山,近看是丘,绵延十几里。老人们说“峡山坐着,惺惺山躺着,峡山高,够不到惺惺山的腰。”其实是对惺惺山的偏爱罢了。惺惺山上出石头,质地坚硬,是盖房子的好石材。当地有歇后语“惺惺山上滚石头─实打实”,是赞美人说话做事实在,不耍滑头。山上常年有打石头的工匠,每天都放炮炸石头。放炮前有专人绕山高喊:“放炮喽!放炮喽!”附近种地或路过的人就躲远一些,爆炸过后,碎石哗啦啦落地,种地的再回来种地,走路的继续走路。工匠们叮叮当当用锤子凿子修理石头,再一车车拉到上面售卖。山下有石灰窑,凿下的大大小小的碎石就烧制成石灰,惺惺山的石灰在当地是很有名的,谁家盖房子也缺不了。石灰窑修在村前的大堤下,朝北有两孔石头砌的窑门。上口是圆的,在堤坝高处,直径有四五米,下面烧煤,炭火熊熊,炉口周围的土也烧得很热。秋收时节,小孩子常成群结队拿了地瓜去埋在热土里,等玩够了再去扒出来,俩手倒腾着边吹边吃,极香极甜。虽有看窑人不时来驱赶也无济于事,毕竟焖地瓜的诱惑力太大了。

    惺惺山下,就是我的村庄,我的家。

                        (二)

    村子南高北低,主要由张王姜徐四大姓组成,分六个生产队。

    村南是山地,相对贫瘠些,灌溉条件也不好。遇到干旱季节,井里也快干枯了,就要从山下用独轮车一趟趟推水浇地。我父亲推水的时候,我就在前面拽绳子拉车,其实小孩没有多少劲,基本是跟着跑。但我父亲很满意,总是笑着说“小孩会走,强似小狗啊”,其实也是喜欢我跟他做个伴的意思。队里有个力气大的男人会把瘦小的妻子用绳子捆住腰送到井底,在下面一瓢瓢刮那碗口大坑里的水,可以节省点上下山的时间。

    后来村干部外出取经学习,回来号召村民种了山楂树。山楂树很好养活,挂果也快。花开的时候像漫山遍野都下了雪,等果子熟了又是红彤彤一片,像着了火。但是收获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山楂丰收了,销路却没打开。又红又大的果子冷冷清清局促在热闹的集市上,一毛钱一斤都无人问津。有些果农一气之下干脆把果子倒在沟里。第二年,第三年,山楂树陆续被砍了,贫瘠的山地又种上了粮食。几年后村里不死心,又栽过栗子树,也是无疾而终。

    山地种地瓜品质最好,又大又面,出粉率高。秋天,大人用擦床切片,小孩负责摆晒,山上到处晒着白花花的地瓜干,晒干了再一片片收起来。出地瓜很累,最开心的是顺着粗根挖到大“跑地瓜”,一个重达四五斤,小枕头一样,是地瓜收获时的意外之喜。收了地瓜,几乎家家中午便有了一样的饭。煮一锅地瓜,或者地瓜干,中间再放上一盆水。水是喝的,一锅出,不用专门烧了,省柴火。软和点的地瓜,周正点的地瓜干,人先挑着吃,剩下的喂猪。即使都是地瓜,猪和人还是要有点差异的。

    再往下走,是村里的公墓。外面是一圈老槐树,郁郁葱葱的,看着并不吓人。去往公墓的路上,隔三差五就有送殡的队伍。男人大多不出声,女人则一边干嚎一边数黄瓜道茄子念叨个不停,通常是“啊呀,你怎么撇下俺走了啊!”“你走了俺可怎么活啊”“再也见不到你咧”诸如此类的话,眼泪,通常是没有的,拉低的孝帽子和代替手绢的一小块白布识时务地遮掩了挤不出眼泪的尴尬。队伍的最后,是一群过年样欢天喜地围观的孩子。在那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结婚和出殡都是孩子们的狂欢节。最好看的是烧纸草,书童丫鬟聚宝盆摇钱树金山银山桌椅橱柜锅碗瓢盆,花花绿绿迎风招展,偶尔有色彩艳丽的纸花被风吹掉了,必能引起一阵争抢。墓地里有很多神奇的传说,“黄鼠狼作怪”和“鬼打墙”是流传最广的,说多了,也就不神秘了,小孩子并不害怕,只觉得新奇好玩。

    再往前是一条水利渠,大多数时候是干涸的。两岸是修渠挖出的土筑成的高高的堤坝,改革开放后村里盖新房的越来越多,堤坝上的土被挖走铺地,几年功夫就成了平地。

    渠上有石桥,过了桥就是村子了。

    村子基本是方方正正的,东西街南北路宽窄胡同四通八达。西边和邻村接壤,离乡镇驻地很近。东面与邻村间隔一截地,土质不错,以前种玉米小麦,现在都种大姜了。

    村北是大片良田,村里最重要的粮食产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地。农忙季节,车来人往,很是拥挤。北面有一条宽而深的干沟,里面很多高大的柳树,地上是厚厚的枯叶。据说以前小孩子夭折了就扔在这沟里,所以总觉得阴森森的,透着凉气,路过总是快跑,不敢往里探头。

    最北面是一条河,水流很慢,也并不深。夏天午睡,也有小孩子壮着胆子从学校偷跑出来打水花抓小鱼。老师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顺着河找来,远远一声大吼,小孩子扔了鱼撒丫子四散奔逃。回去必然一顿痛骂甚至胖揍,罚站肯定是免不了的。

    村子里的人,大都老实本分,种地的居多,也有做小买卖的。发达的也有,不多。邻居们虽占地边抢地脚为了鸡毛蒜皮偶有龃龉,大多数时候都是和睦相处的。鸡叫了,天蒙蒙亮,咯吱一声,拾粪的老头,搂草的妇女啪嗒啪嗒出门了;鸡栖了,小油灯的火苗扑闪扑闪睡着了,孩子的呓语沉入了浓黑的夜,村子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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