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纮武和四个女人的回忆：《地球的最后一个夜晚》

罗纮武和四个女人的回忆：《地球的最后一个夜晚》

2018年的12月31日，《地球的最后一夜》在全国院线同步上映。多少奔着末世之期与一吻跨年噱头而去的，都一脸懵逼而回。观影中乱走的，频繁上厕所的，说话的，耍手机的，睡觉打起鼾声的，中途离开的。秩序很乱。一位前排女的，从中间到结束说了几遍“我智商太低看不懂”。我从来没有见过一部电影如此让观众难以忍受。失望的情绪很快耘酿成网络上愤怒的骂声，如同受了欺骗和奇耻大辱。说狗屎一堆垃圾一团，疯子一个。猫眼上放出2.6分的低评。还有人出场要退电影票钱。

另一面却是追捧。说是天才之作，恨不得捧上天去。2018年5月在戛纳国际电影节放映之后，陈凯歌导演大加赞叹，李安导演说：“这是今年世界上非常非常非常优秀的一部电影，这是部非常非常特殊的电影，有它独特的电影魅力和语言。”韩寒评价道：“这是一部拍摄难度极大、特别诗意、有质感的片子。”

确实是冰火两重天。

我在之前看过毕赣的《路边野餐》，并且观影前了解过。因此对于“看懂”并没有过高的期望。对我来说，这只是一部带有探索性的小众电影，它没有那么坏，也没有那么好。所有极端的评价，都是选错了对像。好比光膀子10块钱泡四川茶馆的，进了北京的咖啡厅，喝了一杯60元的卡布其诺，又贵又难喝还遭人白眼，当然心里不好受。不是咖啡不对，也不是客人不对，是选错了对像。

对于大多数中国观众，对电影的欣赏和认同首先是看懂l，其次是好看。看懂了，明白你讲的故事，观众才能进入电影设置的情境，才能评价好与不好。然后才是摄影，色彩，光线，人物，画面，等等。像《湄公河大案》，《红海行动》，《我不是药神》，《不成问题的问题》，《血战钢锯岭》，都是高票房。首先是大家都看懂了。

但是，《地球的最后一夜》，恰恰把观众晾在一边。它压根就没打算让你看懂。首先说它的情节，非常松散，找不着一条连贯的主线。其次是叙事，非线性的，非环状的，刚看明白点马上掐断。还有人物，随意空降，出场没有明确的任务，影像模糊，对白寡淡，梦游式的。谁要说他第一遍就看懂了，打死我也不相信。也就是说，这部电影从一开头就丝毫没有讨好观众的地方。你爱懂不懂，我只是在说梦和记忆。如果你用传统的欣赏习惯，怀着娱乐的想法，想轻轻松松看一场电影，那还真是选错了对像。它能让你失望到底记恨终生。

那么，导演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这样的影片还有人评价为天才之作?谁的脑壳里进了屎?

其实这就是个小众口味的问题。好比湖南人喜欢吃辣，广东人喜吃甜，上海人油条切成段，山东人大葱卷煎饼，都是大家见过的地方口味。只有毕赣，上了一份凯里的怪吃，不香不臭不酸不辣不甜不苦，但是至味无味，吃下去却勾起各种滋味。这份怪味，就是梦境与回忆。

《地球的最后一个夜晚》，是用电影的手段来表现梦中的感觉和回忆的。时空混乱颠倒，充满错觉。色彩也是抽像写意的。如果你放弃理解，跟着感觉进入梦境，你会惊叹导演对这种模糊不实的感觉的表现真是天才之举。充满了意识流的呓语，还有潜意识跳出来像一只只精灵。

罗纮武和四个女人的回忆：《地球的最后一个夜晚》

如果要概括这部电影的梗概，我觉得用一句话就够了：罗纮武和四个女人的回忆。这四个女人是万绮雯，邰肇玫，红发女，凯珍，都是罗雄武追寻的对象。万绮雯和凯珍，罗紘武用了同样的搭讪方式，“你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而万绮雯和凯珍都回应他，“你这个桥段好老套哦。”因此，这两个女人都是罗欲望中的情人。万绮雯出现在2D现实里，凯珍则出现在3D梦幻里。罗曾经认识的那个人是谁?其实他也不清楚，只是想像中的女人，是欲望的对象。他与万绮雯有个儿子，但没有生下来。于是在3D梦里，儿子就出现了，跟他打乒乓球。他与凯珍，梦境里的爱情非常美好浪漫。被锁在台球室困一夜(与心仪的美女困在一起，现实中谁有这样好的运气啊!)，旋转的房子，跟着球拍飞翔，在烟花燃烧的一瞬，用心相吻。正是瞬间皆是永恒。邰肇玫和红发女，似乎是是一个人。第一次看到邰肇玫，是在监狱，隔着铁窗，那女人看了照片，说她并不认识。第二次，在一个发廊，发廊女说，今天停水，要关门了。罗说，你会把头发染成什么颜色?发廊女说，红色的。第三次，在梦的深处，罗又见到发廊女，也就是红发女，在雨夜里执着火把，喊对面一个男人。罗掏出枪，逼着男人把车开过来，带走红发女。隔着铁栅栏，红发女与罗告别，说了一句，你为什么帮我?我们好像在哪见过?其实在发廊里，监狱里，还有此刻，见到的都是同一个人，是罗紘武母亲的化身。因为他从小失去母亲，因此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总是这样模糊而又遥远，红头发，似曾相识，梦里见面却又无法相认。这种折磨是痛苦的。罗紘武用枪逼着那个男人将她带走，但愿他将永远告别这番回忆。

罗纮武和四个女人的回忆：《地球的最后一个夜晚》

对梦境的表现，极大体现了导演的艺术直觉和控制力量。若即若离，似远却近，变形的距离，奇幻的色彩，真的让人如在梦中游走。电影最技惊四座的是3D梦境这部分。备受诟病的也是这部分。

罗纮武和四个女人的回忆：《地球的最后一个夜晚》

导演从一开始就摒弃了传统叙事和情节。一些评论者说叙事是毕赣的弱项。其实哪里是弱项，而是人家就跟本没把叙事当回事，没打算给你讲故事。完整的情节和紧张的叙事对于讲好一个故事来说至关重要。但是对于不打算讲故事的人来说，恰恰是有害的。导演只想表达一种记忆里的某些很个人化的印象，一种遥远而甜蜜的隐痛。想抓又抓不住，想忘又忘不掉。这种感觉呈现于屏幕，它是诗意的，但是又有很浓的个人化色彩。很难让大众接受。

电影作为大众艺术，很难将其娱乐性从中剥离。如果它只是精神贵族晚宴后的甜品，那么何来庞大的票房支持?它还能走到今天?

《地球的最后一夜》，具有实验性和探索性。让这样一部电影去挑战多年传统的电影审美观念和观影习慣，或者说去挑战商业片，当然会出现雪崩式票房暴跌。它的营销失败，并不损害其艺术探索的价值。看这部电影，需要具备一定的艺术感受力，也就是要一定的欣赏门槛的。这应该是在放映宣传上提前说明的，而不是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