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内科医生（06）
第六章 职业暴露
[职场]内科医生（06）
当李智冉听到栾开说不觉得自己是个奇迹时，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趣，愿意洗耳恭听的表情。
栾开陷入一会沉默。李智冉心想他是在思考、酝酿怎样表达吧。
一会，栾开开口说道：“我不相信奇迹，是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在疾病面前我们是被疾病主宰，很被动。这不是我想要的疾病态度。
我需要面对疾病时，拥有主动。所以只要有一线可能的希望，我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在这一年中，我不光积极配合化疗治疗，其实也常识去看了中医……”。
“中医？”李智冉又重复一遍，“中医”。
“我知道你们西医大夫比较排斥中医。不是有个段子这么说：看中医的时候，如果中医大夫给你说，去看看西医吧，那么你是真的有病了。如果看西医，西医大夫对你说你去看看中医吧，那么你是真的没救了。我那会，就是好多主治大夫建议，不行看看中医吧。人在疾病面前，真的会乱了分寸。”栾开笑着回应。
李智冉笑笑，她能理解栾开当时的心态：“我到没那么极端，上学的时候看过一些中医的书，我觉得有中医必有可取之处。就是觉得中医缺乏真正的传承者。一种文化，或者说技术能被历史传承下来而不被淘汰，本身就说明它有存在的意义，对于我不甚了解的东西，我不做评论”。
“是呀，中医我也不甚了解，只是觉得或许是个希望。”栾开说的是实话，他同意李智冉的说法，“我去北京看了一位很有名气的中医大夫，给他讲述了我的病情，那位中医大夫听完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既然不能让肿瘤消失殆尽，那就带癌一起生存吧，只要身体跟它们保持良好的平衡状态就可以了”。
“哦？”，这个观念让李智冉觉得耳目一新，又问了一遍：“带癌生存？”。
栾开好似明白，李智冉同自己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一样的惊讶，不住地点了点头，“对，带癌生存。他告诉我，从中医的角度去看，人体就是由阴阳组合，保持阴阳平衡。所谓生病，是人体阴阳平衡被打破，当失衡到极致，阴不生阳，阳不生阴，就是生命终结。而治病的本质就是用自然界万物的阴阳属性去调整人体失衡的阴阳。
不过你别说，让他这么一解释，反而把病说的很通透，开始相信这种医学，不觉得像别人说的中医多邪乎。
当然，信任一种医学的前提，也是对自己战胜疾病的信心。就像那句话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栾开有点不好意思笑了下，继续说到：“说的是不是有点玄妙，可能你们学西医的觉得更多是心理暗示吧”。
李智冉长长舒了口气，“我确实不太懂中医，但是你刚才的话，我同意，我之所以同意，是之前看过一本书，一位美国医生舍温·努兰写的《生命的脸》。提到希波克拉底，他在西方医学被尊称为“医学之父”。西方那一代人提到的一个原则，我想可以代表西方早期医学对待人体最质朴的看法吧，恰恰和你刚才说的中医有不谋而合的地方。
他们认为‘人体会设法寻求维持一个稳定状态，且持续不断地调整身体的正常组织，并让这些成分保持均衡。若是这种均衡遭到破坏，人就会生病，依据这些原则，医师的功能就是协助人体重建平衡状态’，你看，像不像阴阳平衡关系？我觉得中西医现在之所以有点殊途，是因为站在了不同的哲学角度去看待生命，但殊途还是同归，最终都是为了救病治人。”李智冉听完栾开的话，并不是安慰他，而恰恰唤起她之前看到舍温·努兰的书，有些不太理解的东西。
栾开很认真的听完李智冉的话，觉得很高兴她可以用一种包容的态度去看待另一种医学体系。两个人相视一笑。
“所以对待并不了解的医学体系，应该试着用试图了解到角度去理解，而不是去抨击、打压、不屑。存在即有一存在的价值，是吧李医生。？”
“嗯。”
今天跟栾开的聊天，让李智冉受益很多。其实临床十多年，李智冉常常也会陷入疑惑：难道医学的进步，真的就是进步？在越来越完善的医疗体系中，医疗仍然赶不上疾病的脚步，医学最质朴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会不会临床越进步，其实离治疗疾病的本质越远？就像我们越关注疾病的细节，越忘记了疾病本身的样子。但没人敢停下脚步，去回溯这个答案，都在害怕，如果停下来，我们是不是更追赶不上疾病的步伐。
“李医生，谢谢，跟你聊了这么多，耽误您的时间，我知道您们时间都很忙。”栾开看到李智冉陷入思考，不想再打扰她。
“其实，应该我说谢谢，跟你聊天，也获得很多启发”。
“启发不敢，因为我知道我是个个例，我也真心希望，给你说的这些，如果有人需要，可以告诉他们，人生需要认真对待，敬畏生命，…… 那我不打扰了，有机会，还想跟你聊一聊”，栾开站起来，准备离开。
李智冉也随后站了起来：“真的很高兴，跟病人家属，其实也应该是病人之间这种交流，很难得”。
李智冉目送栾开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对这个男人充满敬意。突然在心里问道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对疾病本身又有多大的能量，这或许无论哪种医疗体系都应该去关注的吧。
…… ……
又是新的一天。
上午，米楠护士长带着报名表跟着几个护士，在医生办公室张罗大家踊跃报名，办公室的所有人热烈讨论春季趣味运动会，看看谁适合参加什么项目。
趣味运动会，医院每年春秋两季各举行一次，所谓趣味，是柔和临床抢救病人的一些形式，演化成运动项目，然后抽组，各个科室比赛。
比如火速救援：是两人用担架抬一人，模拟运送伤病员，在100米赛道比赛谁先到达终点。而木乃伊跳舞，就是在起点，先要火速将“木乃伊”全身用绷带缠好，然后被缠好的人员，从50米赛道蹦跳到终点等等……
这时子言电话响起来，拿出手机看是贾玲，办公室太热闹了，子言只好出了办公室接起电话。
“贾医生呀，难得来个电话，啥事说。”子言故意拖着长音，给贾玲撒娇到。
“是呀，姜医生呀，想你了呗，看你值班不值班，中午吃火锅走呗”，贾玲也学着子言的语调，发出邀请。
“不值班，没事约我吃饭，不会是鸿门宴吧”，子言继续拖着长音开着玩笑。当然后半句话，是有缘由的，贾玲特别热衷给子言介绍对象，虽然她知道李睿远对子言的感情，可是也知道子言对李睿远的态度。
“你吃不吃？约你吃个饭，废话怎么多？吃不吃，吃不吃，吃不吃？”，贾玲是个急性子，才几句对话，就逼着她现出原形，扯着嗓门喊。
子言抱着电话，咯咯的笑着，“吃吃吃，必须吃，那就我俩？还是要不要叫上谁？”。
“你看，要不把你们科长得美的几个都叫上，反正今天我放血，一次性放到位，人多，欠我情的人也多”，贾玲爽快的答应。
“那我就把李智冉，小辣椒，小袁她们叫上了，行不？平时都跟你混得还不错。”
“没问题，那中午12点，我在医院门口等你们，还是醉码头哟……”，说完贾玲自己也咯咯的笑着，挂了电话。
子言挂了电话，一进办公室就听到小辣椒对她师傅张炎喊道：“师傅，师傅，你弄个火速救援，抬担架怎么样？你参加我也参加”。
张炎本来并没有参与大家热烈地讨论，只是低头整理病历，听到小辣椒这么喊他，抬起头，不紧不慢，带着疑问说：“你这身高，我跟你一起抬担架？”。
“不是嘛师傅，我是当伤员，你们抬我呀。”小辣椒一本正经的回答，引的办公室的医生护士全体爆笑。
“恩，你倒是不傻呀。”张炎也是忍俊不禁的说着，“那把我报上，我抬我徒弟”。
于是有人低头在报名表上写上师徒二人的名字。
子言笑着走近李智冉，告诉她，中午贾玲约吃火锅的事情。
这时就听有人喊道，“王筱军，给你也报上，男大夫劲大，跟张炎一起抬小辣椒”。
子言一听，使劲抿着嘴笑，小声跟李智冉嘀咕，“王筱军抬小辣椒？怕是估计半路就把小辣椒从担架扔出去了吧，那娘娘腔，还等着大家抬他吧”。
李智冉伸长脖子瞅了瞅，回答道：“还能谁，只能是祝哥呗。”
子言随后伸了伸头，向被人围了一圈的报名处看去，果然是祝英君，科里的老护士，但实际年龄跟子言她们差不多大。因为护士进入临床工作时都比较年轻，在科室的时间都比同龄大夫多很多年，是科室的老资格，加上这个祝英君，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科里人都尊称她——祝哥。
“我看她就是来和稀泥的”，子言跟李智冉对视，眨着眼，表示接下来还不知道又让祝哥弄出什么幺蛾子。
中午12点，几个女人准时向醉码头出发。
因为袁佳莉值班，只有四个人，刚好面对面各坐2人。
“小辣椒最小，你先点”，一落座，贾玲迫不及待的把菜单推给小辣椒，“记得点一份大刀阔斧牛肉，然后弄点凤爪，午餐肉，毛肚，开花肠也不错，鱼滑，虾滑看着来一份，要不虾滑，然后耗儿鱼……”
“那贾师傅，还是你来吧”，小辣椒本来兴高采烈的接过菜单，但听到贾玲一连串报菜单，兴奋的笑容打了折扣，“愤恨”的把菜单又推给了贾玲。
“哎呀，不好意思，一来吃火锅，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还是你来，你来”，两人开始互相推让着。
“我来，我来”，李智冉霸气地阻止了两人，“我实在看不下去你俩了，你俩就坐着等着吃吧。”
子言赶紧附和道：“对呢，两人一出门就是各种做作，李智冉，我俩不要搭理她俩，多弄点素菜什么，听贾玲点的那么多肉，我都已经饱了”，然后二人击掌达成共识。
小辣椒跟贾玲只能面面相觑，贾玲撒着娇，眼巴巴隔着桌子，看着菜单，“冉姐姐，点个肉吧，求求你了”。
“对呀，我也要吃肉，正长身体着呢”，小辣椒也一副哀求的模样。
子言跟李智冉并排坐着，笑着，不回答。不过子言看着李智冉早已经在贾玲刚才说的几个肉品有选择的打上勾。
吃火锅的时候，四个人巴拉巴拉的说着些医院琐事。
突然贾玲像想起什么：“忘记，忘了，忘了给你们八卦了，不知道你们科听说了没有？骨科昨天手术，一艾滋病病人手术过程血喷溅了一台子人的身上”。
本来正吃在兴头上，听到贾玲这么一说，子言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想到贾绍琨。
“知道都谁上的手术不？”，小辣椒正准备将烫好的牛肉放到嘴边，听到这个事情，咬住筷子忙问道，这也是子言急切想知道的。
“不知道，现在感控办在查这事，我也是今天我们主任说起来的，让大家手术前，把病人术前化验单仔细过一下。好像这个是急诊手术，手术前抽血，传染指标提示艾滋病，检验科给手术大夫打电话，中间不知道出什么差错，手术人员没接到电话，恰好病人手术时血还喷溅了，让巡回护士[注1]看病人检查结果才发现。你说也确实倒霉，平时手术也没喷溅的，单单一个艾滋病病人的手术喷溅。反正事情弄的挺大的，最近感控方面大家还是小心点。”
子言一边听贾玲说着，一边盯着咕嘟咕嘟滚着菜的火锅，有些走神。
这种医院院内职业暴露，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只是还好事态局限于医院内部工作人员，如果是因为感控防护不到，没有规范医疗消毒，涉及病人感染，就成了医疗事故。这种事情，从医院角度来说，都是要命的大事，贾玲说的没错，看来最近医院除了要严格加强感控知识防护、培训，又一波不能安宁的检查日子开始了。
而子言一心只是在想贾绍琨，为他担心。
李智冉将子言这些细微的变化，收尽眼里，李智冉知道子言在想什么。
吃完火锅回医院的路上，小辣椒跟贾玲勾肩搭背在前面聊着什么，时不时开心的哈哈大笑。李智冉跟子言走在后面，看着前面的两个疯丫头，都挺羡慕两个人洒脱的性情。
李智冉压低了声音问子言，刚才是不是担心贾绍琨，子言点点头。
“哎，”李智冉叹口气，“多希望你担心的是李睿远呀”。
子言这才想起李睿远，本想辩解，被李智冉打断：“抛开这个事，我们说感情，我一直都觉得你跟贾绍琨并不合适，你俩的性格，都是骨子里的矜持，面对感情很被动，根本不适合，这种在一起过日子会累的，你懂吗，你俩性格上太像了。”
…… ……
注：
1、巡回护士：手术中不跟台着上台，在手术台旁准备一些临时需要的器械或处理一些紧急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