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草青青(三十五)(可怜的小雷①)

叶子所教的三年级班级，一共有42个学生，男孩子多，女孩子少。乡下孩子不比城里孩子一个个溜光水滑，乡下孩子无人打理，又要帮助家里干农活，所以一个一个脸上像“花鼻子猫”，况且他们大多是和爷奶或者姥娘姥爷生活在一起，身上的衣服总是又破又脏。

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虽然搬进了新的教学楼，两间屋的教室宽敞明亮，夏季，教室里安装有了四个吊扇，既使门窗大开，也挡不住那些孩子身上的一股子浓浓的汗味。冬天的时候，每个孩子都是吊着“鼻涕虫”，两只小手左右开弓，鼻子下面和嘴四周皲裂得黑乎乎一片。

这里面小脸皲裂得最厉害的是小雷，嘴巴四周一年四季都是黑乎乎的，他坐在座位最前面，小雷个头是班里最矮的那一个，长得又瘦，乱糟糟的头发耷拉在头皮上，黝黑黝黑的小脸皱巴巴的，小眼睛，塌鼻梁。

叶子看到他的小手一天到晚黑黢黢，好像从来没有洗干净过，身上穿的衣服不但破破烂烂，而且很不合身。因为脏而黑得发亮的棉袄，有的地方都露出了棉絮，又长过膝盖，下面一条单裤又那么短，裤腿打着卷，露出黑色的脚踝。下面趿了一双破棉鞋，因为后跟从来没有拔起来过的缘故，踩在脚底下成了双阔大的棉拖鞋。

叶子知道小雷一定是个留守的孩子。小雷告诉叶子他就住在学校后面的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和爷爷住在一起，叶子准备到他家里去进行一次家访。

周末下午学校放学早，叶子叫住小雷，把他领到家里。从煤炉上面的水壶里面倒出一盆热水，帮小雷洗脸和手。这孩子开始是抗拒的，但又有点怕老师，所以还是忍了。

叶子用毛巾给他擦脸，一下两下根本不起作用，擦了半天嘴四周，也只是从黑色变成了红色，脸都擦红了。叶子把他的手放进的脸盆里泡了很久才洗干净。拿东西给小雷吃，他不知道是不饿，还是害羞，一个劲儿的摇头。叶子老早就想到小豪有一双买大了的球鞋，拿出来给小雷换上，还真合脚，小雷用袋子把旧鞋提上。

小豪也放学回家了，叶子用家里的大自行车把小豪放在前面横梁上，小雷骑坐在后座上，推着自行车朝小雷家走去。

小雷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羞答答勾着头，满脸笑意。放学回家的孩子从旁边经过，看到小雷，叫他的名字，小雷答应得响亮，竟然满脸骄傲。

从学校向后走，有一条沙石路，一两里路的样子。就是村里的四个庄子住在一起的所在地。

小雷家住在最前面的那个庄子里，远远的小雷就指着前面:“那是我家，门口是我爷。”

叶子拐了弯到了三间破瓦房前面，没有院墙，远远地就看到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又脏又破的老大爷，眯着双眼正坐在那里打瞌睡。老人很瘦，头发发白，面容憔悴。叶子这才认出来，这个老人找罗树看过病，听罗树说老人脑子有点儿毛病。

“爷爷，我们老师来了！”小雷叫着老人。

老人也听到了自行车的声音，已经睁开了浑浊的双眼，见叶子到了自家门口，扎好自行车，把两个孩子相继从自行车上面抱下来。老人忙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也不说话，只自顾自朝堂屋里走去。

叶子拉着两个孩子跟在后面。三间破瓦房还是泥巴地，墙体有半人高的土砖，上面是土坯墙，大白天屋里面就是阴暗潮湿的。走进屋里，光线更差，适应一会，看见山墙也是土坯墙的，堂屋里放了一张破供桌，供桌左右两边，一面一口大缸，里边是装着粮食，这里许多村民都是这种陈设。靠山墙放了一个油腻腻的大方桌，几条破板凳放在旁边。

一下子进去这么几个人，屋角用泥巴垒的鸡笼的上一只下蛋老母鸡受了惊吓，一下子从鸡笼上的稻草上兀地叫着，从几个人头顶飞出门去。留下鸡窝几个鸡蛋。叶子和小豪吓了一跳，忙本能用手护住头。

“彭老师，那是鸡下蛋，不用怕。”小雷忙过来拉住小豪，俨然成为一个小主人。

堂屋里地上有几个破破烂烂的木盆和塑料盆，东倒西歪地放在泥巴地上，里面有一些脏兮兮的黄色水渍，想必是前两天下雨的时候，房子漏雨接的雨水。

小豪好奇的东望望西看看:“妈妈，他们好脏，好穷啊！”叶子连忙制止小豪，不让他再说话。

老人回到堂屋里，径直走到供桌旁，打开供桌油腻腻的柜门，也不说话，从里面端出了满满一筐鸡蛋，朝门外走。

嘴里喃喃:“我去煮鸡蛋，我去煮鸡蛋。”像是说给叶子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叶子连忙赶过去，从老人手里夺过那一筐鸡蛋，走到供桌前，打开柜门又把鸡蛋放进了柜门里:“不用，不用，大爷，留着你们自己吃吧！”叶子说道，声音有些哽咽，赶紧低下头，怕孩子们看到自己的眼泪。

“大爷，不用忙，你坐吧！我就是来看看你，小雷的爸妈呢？”叶子平和了心情，自己在屋子里大板凳上坐下。

老人也在对面坐下，只冲着他们三个微笑，啥话也不说。

叶子明白了，老人的耳朵应该有些背，又放大声音，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彭老师，我爷听不清，也不懂你说什么，我爸打工去了，我妈死了。”小雷回到了自己家，也自在胆大一些。

“死了，死了。”老人重复着:“都死了。”

叶子朝两边房间里看，土墙的房间没有门，挂了两个黑乎乎残破的半截门帘。大白天的房间里更是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只有股浓烈的发潮发霉的味道。

叶子站起来，掀起门帘，朝两个房间里都看了看，突然想起了四个字:“家徒四壁”。

叶子拍拍小雷的肩膀，什么也说不出口，牵着小豪的手出了门，默默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第二天叶子打开房门，却看到送给小雷的那双鞋整整齐齐的躺在家门口，旁边还有一个油腻的小袋子，里面装了满满一袋鸡蛋。

小雷用一张旧拼音本，歪歪斜斜地写着:彭老师，鸡蛋是熟的。

叶子的泪又流了下来。自己啥也做不了，却得到如此厚爱。

叶子有时会小雷喊到家里洗洗脸，泡泡脚，拿点儿吃的东西给他。日子久了，小雷也不再抗拒，吃的东西也收下了，有时也会装在书包里，说是拿回给爷爷吃。

留小雷在家吃饭，他从不肯，说要回去给爷爷做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