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的奇技淫巧
很多作者沉迷于写作的技巧研究,尤其是叙事技巧,很多经典名著和畅销小说不都有一个精巧的故事吗?今天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叙事的技巧,而不是凭感觉来判断。分析了叙事的技巧,其他关于人物塑造技巧、描写技巧、心理技巧、修辞技巧,诸如此类,都可以举一反三。
小说散文的叙事分两个层次,第一个是大家都知道,仿照生活的样式,时间上空间上都有一个逻辑,大家都懂的,否则时间空间混乱,故事就不成为故事。
第二是我经常说的,所有的人和事,都要当眼前的情节来叙述和描写,这不仅仅是代入感的问题。而是因为作品它不是历史,历史是历时性的。而作品是共时性的,也就是说,任何时候你读到的,都是眼前的现在的。
你的作品要表现的都是现在、眼前,虽然作者赋予了作品一个似乎有时间空间的样子(只是为了符合日常的逻辑需要)。这就是共时的。通俗说,一切都当做眼前发生的,现在发生的来写,就像电影呈现的那样。
作品它是一个创造物,因此它介乎自然物和人的思维之间,是一个直觉品(审美物),你不读它就不在,这和山川河流不一样,山川河流你看不看它都在那里。作品只有读的时候,它才存在,否则是一堆油墨和纸张,它处于等待召唤的状态(读了才有,不读就没有,读完了又没有了,这个能理解吧?)。
作品中的故事层面的结构,属于编织故事的范畴。这个我也曾说过,应该随着人来发展故事。我们都有一个错觉,似乎红楼梦也好,其他名著也好,设置了好多伏笔,主线副线并行等等。这是一些蹩脚评论家说的,也是二流作家这么说的,我不认为伟大作家是这么操作的。
优秀的作家绝对不会想那么多,他是顺流而下的,自然而然的。
就拿哈代的苔丝,或者老陀的作品,或者红楼梦,或者卡夫卡来说,他们都不会搞什么伏笔和多视角,他们都是自然而然那么做的。因为自然,现出了很多勾连伏笔,正式因为人物是鲜活的,相互之间必然有联系,而不是硬“作”出来的。作家考虑这些因素,他只会成为钟表匠,不会成为艺术家。
这样说看起来好难,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作品是一个整体,写的时候是随心而动的。正因为难,所以杰作才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能因为太难,就认为能分析出所谓高超结构的方法,并应用都写作中去。
作品故事层编织得不好,有矛盾或者勉强,主要还是没有一个深沉的或者震撼的感受来推动,这个就是气韵(诗性)缺乏,和技巧没有特别大的关系。技巧不能补这个,而且技巧也是很可疑的,一个作品一个技巧。有多少佳作,就有多少技巧,追求技巧,你会永远缺技巧,因为技巧无穷多。这是事实,读多了应该可以体会到。
如果一定要说叙事的技巧,就是我前面说的,你将人和事以及情节,当做眼前现在发生的事情来写,会最大限度地精确,当然前提还是意象要能提取出来,围绕着意象来写。精确远比精巧重要得多。
很多人写东西,会习惯说“那年月,日子很艰苦”,或者“小时候妈妈带我去走亲戚”,这都是没有将人和事当眼前的情景来写的表现。自己首先没到位,是个旁观者,效果自然就差。
人和事就在有眼前展开的,移步换景,这样才能表现。
虽然作品里明示或者暗示了时间和空间,但每一个片段都要当现在眼前来写。
梁实秋的《雅舍》,也是当眼前来写的。普通作者很容易写成一个掌故,写过去的事情,那样就模糊不清。《雅舍》全文大家百度一下。
很多评论家说故事的线索啊,伏笔啊,主线副线,主要人物次要人物,让我们觉得好像需要那样去设计。其实是错误的。抛弃这个想法,慢慢练,就会很自然。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好作家写过文章,阐述自己怎么设计线索,如何设计作品的结构。
《归去来兮辞》,陶渊明的作品,表现的都是当时眼前的,虽然场景不断变化。从出发,到路上,到家了,然后四处转悠。每一句都是眼前的事。
原文是古文不好读(原文也请大家百度一下),我附上白话文选段如下:
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家,心中欣喜,奔跑过去。家僮欢快地迎接我,幼儿们守候在门庭等待。院子里的小路快要荒芜了,松菊还长在那里。我带着幼儿们进入屋室,早有清酿溢满了酒樽。我端起酒壶酒杯自斟自饮,看看院子里的树木,觉得很愉快;倚着南窗寄托傲然自得的心情,觉得住在简陋的小屋里也非常舒服。天天到院子里走走,自成一种乐趣,小园的门经常地关闭,拄着拐杖出去走走,随时随地休息,时时抬头望着远方。云气自然而然的从山里冒出,倦飞的小鸟也知道飞回巢中;阳光黯淡,太阳快落下去了,手抚孤松徘徊。
回来呀!我要跟世俗之人断绝交游。世事与我所想的相违背,还能努力探求什么呢?以亲人间的知心话为愉悦,以弹琴读书为乐来消除忧愁。农夫告诉我春天到了,西边田野里要开始耕种了。有时叫上一辆有帷的小车,有时划过一艘小船。有时经过幽深曲折的山谷,有时走过高低不平的山路。草木茂盛,水流细微。羡慕自然界的万物一到春天便及时生长茂盛,感叹自己的一生行将结束。
是不是每一句都是眼前真真切切的描写?
书画音乐雕塑等艺术形式也类似,假如你到现场看他表演,会感觉到他是怎么控制一部作品的,那是一种半痴狂的状态。同样,我们也可以想象大作家也是如此(也有这样的典故,但不多,毕竟作家写作时可不希望别人围观),他不会考虑太多细部的东西,主要还是一股精气神带领着进行的。平时的阅读,主要是还是读总体感受,然后分析分析一部分技巧作为储备(这是次要的,稍作了解就可以了,见多识广,自然心中有数,然后在写作中多调试几次就好了)。
儒林外史我认为它仅次于红楼梦,儒林外史几乎是流水账,并非要像红楼梦那样尾蛇灰线伏脉千里,同样可以很好。它之所逊色于红楼梦,用常说的一句话来讲,吴敬梓的生命体验不到曹雪芹,流水账他可以写得很好,技术水平丝毫不必曹雪芹差。这样的例子还有《浮生六记》,也是流水账。流水账是很好的文学形式啊,和结构没有太多关系。
换言之,作品的结构,不是“结构”出来的,是自然发生的,复杂结构并不比流水账高妙。作品是否有文学性艺术性,取决于形式和内容的和谐统一,绝不会因结构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