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
是秋天了。风是从对岸的山坳里拐过来的,带着些微凉的、潮润的草木气息,一径地扑到人脸上来,并不猛烈,只是那么绵绵不绝地、固执地吹着。园子里的梧桐,最先感知了这讯息,那阔大的叶片,边缘已泛起焦干的黄,风过处,便有三两片,悠悠地、不大情愿似地,打着旋儿落下来,躺在地上,静悄悄的,像一些遗失了的梦。
风的声音是清的,也是远的。它拂过荷塘,那残存的荷叶,已失却了夏日田田的风致,只倔强地挺着些枯槁的梗,风便在那干皱的叶面上,画出些沙沙的、脆硬的声响,仿佛在翻阅一册被人遗忘了的残书。远处的桂花,却正开得隐秘,那甜香被风揉得极细,一丝丝,一缕缕,冷不防地钻进你的鼻观,待你要凝神去捕捉时,它又狡黠地散开,无影无踪了。这光景,总让人无端地想起一些辽远的、不着边际的事。
天空呢,是那种洗过的、淡淡的蓝,像一块质地上乘的旧瓷,温润而矜持。云是疏疏的,淡淡的,如几笔逸出的飞白,不着痕迹。人的心,在这风里,便也跟着高远起来,空阔起来;但那空阔里,却又分明填着些沉甸甸的、无以名之的东西。是丁,就像那墙角的蟋蟀,它的鸣叫,一声声,短促而清冷,并不是要诉说什么哀愁,只是在这无边的清寂里,本能地、固执地证明自己的存在罢了。
风里似乎也带来了些别的。我仿佛听见,在不知名的河岸上,芦花正扬起它们白茫茫的须发,那是一种苍凉的、浩渺的美。我又仿佛看见,田埂上的草,都谦卑地弯下了腰,将那最后一点绿意,深深地埋进土里。万物都在这风中,收敛了它们的锋芒,变得沉静而内敛。这是一种告别的姿态,庄严而又略带伤感。
古人词里说得好:“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眼前虽没有绿波,但这风里带来的销歇的意味,却是相通的。它不催逼你,也不抚慰你,只是那么从容地、一遍遍地吹着,让你不由得想起夏日里那些喧腾的、饱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光阴。那些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隔了一生一世那么远。
我立了许久,直到月色混着风声,凉凉地浸透了我的衣裳。回去罢,风还在吹着呢,在这无垠的天地间,它是一位永恒的、孤独的过客,也是一位最耐心的、无言的诉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