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六十年(一)
母亲六十出头了,风风雨雨几十年。
母亲出生在六零年,正是大饥荒的时候。生于东北的她,虽说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也是一年不见荤腥,菜里没有一滴油,长年累月都是咸菜大酱过日子。那时候没有自由经济,家里的男劳力都在生产队劳动,就是女孩子能干活的也有分配。姥姥前前后后生了十个孩子,最后剩下七个孩子,妈妈的最小的姐姐,七岁的时候,因为白喉治疗不及时失去了生命,那时候妈妈五岁。
姥爷是手艺人,祖传的面点师,能做各种糕点。可是那时候不能做买卖,有一身手艺也无处施展。小时候的母亲,看着十几岁穿不上棉鞋的大哥,二哥,看着他们到了寒冬腊月还穿着单衣,就暗暗发誓,自己能扎动鞋底就要学做鞋,要让全家人穿上合适的鞋子衣裤。
母亲的大姐,大她十七岁,年少的记忆力很少有她的影子。因为生完她,下面生了几个孩子,都年幼夭折了,姥姥姥爷很宠爱她,就在那个年代,她也养成了骄纵的性格,直到她出嫁,弟弟妹妹没有穿到她的一针一线。母亲听姐姐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埋怨自己的母亲生了那么多孩子,害的自己是老大跟大家过穷日子。那时候她结婚有两百块的彩礼,家里穷花了一部分。结婚的鞋子,姥姥因为怀孕生病没帮她做,也被她埋怨了一辈子。
母亲的二姐,或许应该是姥姥姥爷做心仪的孩子。母亲说,七岁的她,长得漂亮,学习好,认字早,就是一起割猪草,同龄的孩子都比不了她。她的去世,着实让姥姥姥爷伤心不已。或许,那年是他们的劫难之年吧。姥爷生了严重的肺病,姥姥早产生下不足四斤的舅舅,家里一团糟。
母亲说,自己的父亲吐血,有时候盆子里的血块都有浓重的腥臭味。没有好的消炎药,只有村医开的不知名的白药片和中草药。青壮年劳动力要去生产队干活,家里剩下是五岁的母亲,她三岁的弟弟,还有嗷嗷待哺的弟弟,还有月子里就要里里外外忙乎的姥姥。姥姥五十岁以后常年的腿疼,到最后瘫痪在床,都是那些年的月子,她根本没有做过月子。
家里的顶梁柱每日吐血,还有熬不完的中药。姥姥找了中间人,要送走最小的儿子。熬过了满月的孩子,竟然没有长一点肉,只是觉得那眼睛更精神一些了。姥姥没有奶水,舅舅就靠小米汤活着。她每日劳作,照顾舅舅的活,是五岁的母亲去做。那时候她整日扛着舅舅满村的跑。有人跳皮筋,她就放下自己的弟弟,跳一会,如果他哭了,就风一般的抱回家,打开暖瓶冲小迷糊。母亲说,没有勺子,那时候全家只有一只饭勺。她就用自己的指头去试水温,用筷子搅拌好,然后用指头送给自己的弟弟吃。
母亲说,还记得那时候总是希望舅舅吃点就不吃了,然后自己可以把碗里剩下的吃了,因为全家只有舅舅有小迷糊拌糖的特权,毕竟他才几个月大。可是,那瘦小的身躯,吃起饭来从不含糊,有多少吃多少,从来都是碗里一点都不剩下,恨不得像刷过了一样干净。
五岁的她,能有多高,她就扛着自己弟弟,吃完饭也不知道拍嗝。舅舅的肚子经常胀的像皮球一样圆溜溜,直接导致舅舅一直到六十岁还是爱胀气。百天左右的时候,中间人来了,说是要带走舅舅。病床上的姥爷还躺着,没有什么起色。可是他听说要带走孩子,就挣扎着坐了起来,满眼的泪水。
“秀莲(姥姥的名字)啊,算卦的说我是四个儿子的命啊,你送走一个,这算什么,我还没死,等我死了你再送吧。”说完他就躺下无声的哭泣。他知道是自己生病连累全家受苦,可老人的观念真的难以接受失去一个儿子的痛苦。
中间人一看有冲突,就走了。母亲的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孩子是她一手照顾的,送走她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