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子里的女人
陆梅捂着小肚子蜷着腰顺着墙缓缓滑了下去,跪坐在冰凉地面上。腰酸背痛,剖腹产的刀口刺痛,从早上喂完孩子洗尿布到现在,十一点了,早饭还没有吃呢,饿得也发晕了。
早上她刚奶完孩子,孩子又尿了,孩子红肿的屁股受尿的腌臜,痛得直哭,她赶忙拿水帮她洗,近大半个小时才把她哄睡下,顾不上吃早饭,又赶着搓洗那桶满满的屎尿布,再不洗来晾干,宝宝就没有尿布可换了。得搓一遍,再丢到洗衣机搅洗,脱水,再晾起来,晒干。
陆梅想着做完这些顶多也就十几分钟,然后倒进洗衣机搅洗,便再吃那桌面上的温度下降变得温热的白粥。
可是她高估了自己,她才是剖腹产的出院的第六天,身子亏虚得很。她倒是想快点,可是怎么快得起来?这几天被孩子的红屁股折腾得连说句连贯的话的力气都没有。孩子的红屁股已经三天了,一拉尿尿或粑粑马上得端温水帮她冲洗,这样的动作每天得十来二十回,每到晚上陆梅都觉得自己累成了一滩烂泥,扶都扶不起来。可是就算是成了烂泥,也要爬起来,晚上孩子还得喂上两三回呢,婆婆丈夫只是管睡,孩子的哭闹吵醒了他们,他们对做妈妈的她又是没完没了的抱怨。陆梅实在没精力与这些睁眼瞎争吵,也吵不过。你能叫他们理解她的累与不容易?有用吗?你如何去叫醒两个装睡的人?这几天陆梅累得几乎没有个人样,那两个人,一个还是嫌弃你做的慢,做的不够好,另一个只顾着抱着手机,对你的叫喊仿若未闻,人心狠起来真的比什么都狠辣。不就是刨腹产生了个女儿吗?怎么什么都变了?
1.
剖腹后的第二天,她在婆婆的冷眼中挣扎起来准备喂孩子,浑身汗浸浸的,叫婆婆拿点热水给她擦擦再喂孩子,婆婆坐在床边脸拉得老长,半天才起身慢吞吞地走进厕所里了,在水龙头下简单的冲了下,就递给她。深秋了,早上微寒,才是剖腹产的第二天,虚弱得很,她被那冰冷的毛给冰得一个哆嗦。
她问:“妈,怎么是冷水的?”
婆婆面无表情地说:“哦,没热水了。”
她问:“里面有热水器啊。”
婆婆:“我不会开。”
怎么可能不会开?婆婆用热水器都有十多年了。刚进院的那天,婆婆过来陪夜就是用这个热水器洗的澡,她还说这水烫的很,出热水比出租房里的好用多了。
她拿此事质问婆婆,婆婆恼羞成怒:“就你矫情,一点事就咋咋呼呼的。冷水的怎么了?我们那时哪个生完不是用冷水洗的,吃都没得吃,谁有空给你弄热水?”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婆婆,婆婆撇撇嘴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没有再理会她。
住院四天,老公顾着玩手机,婆婆整天指桑骂槐,她想着家和万事兴,忍一忍就过去了,长辈们都是喜欢懂事乖巧的后辈,可是她这一忍,婆婆更是得过进尺。
2.
出院后,婆婆洗了两天的尿布就在那骂骂咧咧:“没见过这样的死丫头,不是屎就是尿,还那么多!谁能洗得过来。”
其实也就是搓一遍再倒入洗衣机洗而已,这样要干净一点。可是第三天婆婆就嫌脏,躲懒,直接倒洗衣机,那些尿布上的屎也不冲去,结果所有的白纱巾做的尿布,全是黄黄的,恶心的要死。婆婆不管,就那样晾了。陆梅在旁看到,立刻崩溃了:“妈,这白沙巾怎么全变成这样的了?”
婆婆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你花大把钱买的东西。”
又是钱!想起在医院时剖腹刚醒过来,便听到婆婆在跟老公的舅妈打电话抱怨:“开刀的,要好几千呢。还生了个女。”
陆梅心里的火苗苗腾腾地飙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分:“你是不是没有把上面的屎给先用水龙头的水给冲掉?”
婆婆撇撇嘴,继续拿起黄黄的尿布往衣架上搭。
陆梅感觉胸膛要被那火给撑得炸开来:“你就不能放洗衣机再洗一遍么?”
婆婆继续搭着黄色屎布,烦道:“再洗一万遍都这样!都不知道你的女屙的什么屎,这么黄的,居然洗不干净。”
陆梅忍住气,说道:“先开水龙头把上面的屎冲干净,搓几下,再放衣机洗就会洗干净的了。前两天的不是洗的很干净么?”
“谁那么得闲,天天帮你洗屎片?你都不想想,你的女一天要拉多少回屎,忙死了!”婆婆不耐把尿布往上随意一搭,歪歪斜斜着挂在衣架上,也不摊平,连续几条尿布都是如此。
不摊开,这样要晾多久才会干爽?而且卷成一堆,那黄黄的颜色看着更是昏暗深沉了。陆梅这下子真的崩溃了,吼道:“你走开!”
陆梅把挂起来的那些黄色尿布全部扯下来,扔桶里。提回洗衣机旁放下,打开机盖,取出过滤网,上面果然黄黄白白的积得满满的。陆梅忍住恶心,把上面的黄白之物抠下来,扔进垃圾桶,又放水龙头下冲净。装好,加入洗衣粉,启动洗衣机自净功能。
做完这些,陆梅觉得累得有点慌,忙找个凳子坐了下来,额头上边凉渗渗的,一抹,手掌全是汗。
婆婆面无表情看到这会,道:“哦,你要洗是吧?那我下去帮忙了。”说着手一甩,噔噔噔地下楼梯去了。
陆梅气得咬牙切齿。“你不就是找借口,不想伺候我的月子么?得,我不求你,到时你老了也别指望我。”陆梅心底狠狠的道。
自从那天她要求黄色纱布重洗后,婆婆居然完完全全的把所有活计让她自己干了。一大早,婆婆杀好鸡扔锅里开上火,又把洗好米放电饭锅里插上电,就急匆匆说去买菜了,叫陆梅自己看火。
买菜买到下午一两点钟,才又空着手赶回来吃午饭,向陆梅抱怨:“菜市场居然没有什么好菜买了。明天再买些好看点的骨头给你换换口味,老吃鸡腻得很。”如果回来,看到衣服没晾完,尿布没洗完,就在那指桑骂槐。
婆婆吃完饭又会装模作样的跑到陆梅跟前说要赶出去看下午的菜市场有没有合适的菜买,说要备点新鲜的给陆梅吃,早早养好身体。然后又到晚上七八点才又空着手赶回来,说要做饭结陆梅吃,边说边打开电煲看里面的饭,如果没有了就对陆梅教训说月子婆要吃新鲜的,老吃过餐的不好;如果还剩下很多,就又教训道,别太挑,饿了就吃,没有人那么有空,净守着给你做饭。陆梅被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要搞得发疯,索性也不理她了。
从陆梅剖腹产排气后能吃东西开始,买菜的借口地连说了七八天了,可是这么多天了,陆梅就只见她买过几回一小把葱,还一小袋青菜,还真没有见过她买什么猪骨头回来。还好只是先给了两千块做菜钱,看她那样子,进得去就难掏出来。
陆梅要帮孩子洗澡,身子又虚弱实在没力气做饭,大多时间只好将就早上做的饭填肚子,就给孩子洗澡。还好孩子每次洗完后都会呼呼大睡,雷打都吵不醒。她才有时间煮姜水给自己洗脸擦身泡脚。
每天都是这样的循环反复,身体上累精神也累。陆梅算是知道什么叫水深火热,什么叫生不如死了。她想大闹一场,可是没精力,而且真闹起来,婆家的人更是会冷眼也不瞧你,上次说一下尿布的事,婆婆就再也不管过孩子的拉撒了,有时甚至叫陆梅自己做饭,要求陆梅自己杀鸡,她哪里做得过来,自己的老公也是不管不问的,指望得上谁?而娘家人,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是婚礼上她的亲妈亲口说的。
3.
陆梅跪坐在冰凉湿漉漉的厕所地面上,靠着墙,耷拉着脑袋。裤腿也湿了,巴巴贴在腿上,好难受。
陆梅大口大口呼着气,回忆着以前体育老师教的跑步时呼吸的法子,在心里数着“一二吸,一二呼”,望着调整呼吸频率可以快点恢复下力气。要快点爬起来,她还在月子里碰不得水。
一个人喂孩子哄孩子抱孩子,孩子皮肤敏感,换了三四个牌子的纸尿裤了,还是红屁股只能用尿布了。
小家伙每二十分钟左右就尿尿,一个小时左右就便便,一阵尿,一阵屎,回回都得清洗屁股,小心地摁去水汽。陆梅就感觉她像个陀螺,不停地旋转着,转得整个人都轻飘飘,晕乎乎的。还得冲洗尿布,堆半桶就得洗一回,一天得洗两次或三次,洗完马上得晾,不及时洗晾就不够用,到时孩子又得受罪。
陆梅觉这用做尿布的纱巾买少了,她第一次做人家妈妈,哪里知道新生宝宝的尿与屎会那么多?哪里知道宝宝的皮肤会这般的敏感?尿布都有八十多条了,白晃晃的一堆,看得婆婆那张脸拉得老长,婆婆当初叫嚣着拿几条烂衫烂裤来剪几片就够了,她觉得陆梅没听她的,还一口气买了这么多,败家。
真的买少了,如果一天只洗那么一回晾那么一回,她会轻松很多。可是就想想好了,再买,真的是别想安生了。当初老公看到这么多的纱巾,白晃晃的挤满了阳台,也是一幅看白痴的眼神看她,说:“别以为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什么都乱七八糟买一堆。”她当时也觉得有点买得有点多了,没有反驳。现在看来,哪里够用?一旦不及时晾晒,就真的不够用了。丈夫忙着店里的生意,不知道貌岸然后面的她捉襟见肘。他的脾性急躁固执,跟他说,只会吵架。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说她懒,洗得不够勤快。
近十分钟了吧?陆梅觉得好漫长,可是她还是没有恢复力气。她双膝跪在那,一手捂着刺痛的刀口,一手撑着地面,就像一条瘸了一条腿的三腿狗。
陆梅讽刺地笑了起来:瞧,这就是我随意的报应。当初一再被逼婚,软的硬的,好言恶语,笑着劝的,哭着求的,说的话大多棉里藏针:不外乎是年龄大了,还待在家里,没人要,嫁不出去,丢人;又或是做爸妈的舍不得女儿的钱,还想女儿多攒些钱给他们,把女儿当攒钱的工具。村里的亲戚朋友的都有了闲话,愈演愈烈,父母承受不起了那些恶意的嘲讽,指着头上的白发红着眼眶求她嫁时,她心灰意冷,就嫁了。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身体还没休养好呢,那婆婆就整天嘟囔着要二胎了,真的是个神经病,怎么摊上这样的一家子?
想离婚,可是自己的钱又用得差不多了。娘家那边你一说起离婚两个字他们就说丢人,孩子那么小,真离了去哪落脚?滚烫的泪滑了下来,灼得皮肤生痛。看来是站不起来的了,刀口痛,腰也痛,手脚都是软的。
“哇哇哇……”孩子嘹亮的哭声惊醒了醉在哀怨悯愁中的陆梅。陆梅想起孩子那才刚刚消肿的小屁股,挣扎着想站起来,拉扯到刀口又是一阵刺痛,腰更是酸涩,陆梅嘶一声吸了一口冷气,被宝宝哭声激出的那股劲一下烟消云散了,弓着腰软软的蜷趴在地上。咬咬牙,伸手攀住铁的自来水管,慢慢地站了起来。
腰好酸,没力气,刀口也痛。陆梅佝偻着腰,摸着墙,出了厕所,过了客厅,来到房间里的床前,看到孩子屁屁下面的纱巾湿湿的,果然又尿了。
忙脱掉套在手上的橡胶手套,端起专用的小盆,倒入冷开水,兑了热开水,温温的,帮孩子清洗,换尿布,摁干爽。因为红屁股的原因,过程,孩子更是哭得响亮可怜。
搞掂后,一身的虚汗,扶着床瘫坐在地板上,把脑袋趴在宝宝身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胸口。好一阵子,孩子还是不依不饶地哭,只好又咬着牙爬起来,把孩子抱在怀里,走了几圈,孩子终于停了下来,嘴巴在怀里拱来拱去。忙又坐下喂孩子。
“噔噔噔”急匆匆的脚步从楼梯处传来。
“你在干什么呢?让孩子哭成那样?不会哄的吗?”婆婆尖锐的声音传来。看到陆梅在喂孩子又道:“这样吸啊吸,你到底有奶没奶?”
陆梅整个人都虚脱了,汗淋淋的,头发湿成筷子粗的一条条的巴在脑壳上,衣服也湿答答的,脸色一片苍白,连呼吸都累得要死,实在没精神开口,便微低着头不作理会。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婆婆惊异道。
“好累。”陆梅开口道。
声音柔弱,几不可闻,婆婆没听清,提高了声音:“哈?”
陆梅抬起头,直直望着婆婆,一字一顿道:“我,好,累。”
婆婆眉头轻皱,道:“累就睡觉。孩子睡你就睡。”
“你早餐还没有吃?都凉了?都快十点半了,又到午饭了。你都不吃早餐,肯定累了。早餐最重要的。”婆婆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打断了陆梅的思绪,陆梅低下脑袋,没理会。
为什么会没吃?当时太烫了,想着搓完尿布把它们丢洗衣机里再吃,月子婆吃完要坐半个小时,那边洗衣机也快好了,刚好可以站起来晾衣服。计划很好,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番折腾下来,那尿布才搓大半,自己就像没了半条命。
婆婆探头扫了一眼厕所里的情况,道:“还没洗完?日光都过天了,还晒得了什么衣服?”
婆婆见陆梅还是不出声,觉得有些讪讪的,放柔了声音:“我阿娟(婆婆女儿)当初月子里还不是自己洗衣服。多大点的事?我那时生完才三朝就挑衣服下河去洗了。挑担插田的,泥里去水里来的,没事的,你带手套洗衣服就不怕了。我那时还不是没有人帮过我?坐月子带孩子洗衣服是辛苦,但谁都是这样过来的。咬咬牙就过去了。”
真是奇葩,你那样辛苦,也巴望着儿媳也那样辛苦?陆梅对这个奇葩婆婆连生气都提不起来,她累得要死,只想喂完孩子躺一会。
婆婆见陆梅还是不出声,只好再问道:“厨房的汤应该是凉了,要不要我帮你煮热打来给你吃?”
陆梅没好气吐出两个字:“不用!”妈的,虚伪的要死,她就不信婆婆看不出她的狼狈鸟样,如果她应了个好字,只怕又是一番说教。
“哦,那你要记得快点吃饭啊。月子婆可不能饿肚子。”说完转身往外走,临下楼梯前,回头说:“没有人能够时时刻刻地守着你,给你端吃端喝的,谁都有事情要忙,忙起来谁顾得上你?”
陆梅终于被婆婆挑起来火气:“我有什么事求过你帮忙么?但凡我做得来的,我都不会叫你。”
婆婆淡淡看她一眼:“别老让孩子哭啊哭的,底下还要做生意呢。我下去帮忙了。”又噔噔噔的下楼去了。
住的地方是租来的一幢两层小楼,一楼是店面,二楼是生活起居的地方。陆梅气得嗓子生烟,咬着唇,压抑着拿东西砸人的冲动。
气得胃也痛了,也可能饿久了,本来就胃不好,一旦空腹久了就胃痛。看看吃得正欢的孩子,感受着浑身发软的身体,拿起桌面上的冷粥喝了起来,凉凉的,喝一口粥,含一阵子,用嘴巴捂温了再咽下去,这个胃已经痛了,再吃冷的东西,会很难受,严重的话会全部吐出来,到时又是一番折腾。
孩子吃饱时,陆梅也把粥喝完了。孩子吃饱也睡了,轻轻拍了两三分钟的背,陆梅把孩子放到床上,自己也慢慢躺了下去,因为四肢疲软,根本难以掌控身体,牵扯着刀口,又一阵的刺痛。
本想就躺一会儿就起来搓尿布,可是一躺下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一点多了。浑身酸痛得要命,挣扎想坐起来,可往哪使劲都痛,挣扎两下,就对那些痛苦投降了。陆梅急得眼眶泛酸,怎么生这么一回就像废人似的?
看来看去,想找点可以使劲的东西,借势攀爬起来。一侧脑袋,从门口看到丈夫正在客厅的餐桌那坐着吃饭,边吃饭边玩手机,陆梅叫道:“李青,过来扶我一把。我起不来了。”声音里夹着几丝哽咽。
李青头都没抬头,冷淡地应了一声:“等下。”
陆梅的心死灰死灰的,心想:渣男就是这个样子的吧。虽说两人是相亲认识,她刚开并没有相中他,倒是他追求了她三个月。她真不想结婚,感觉自己都养不活,还去结婚生崽子,那不是祸害人吗?
迫于家里逼婚的压力,她不敢不接李青的电话,更不敢说什么不结婚的话,这头说了,那头马上会传到中间人那,那些“一大把年纪的老女人了,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挑四的”之类的话又要在父母的耳朵边嗡嗡嗡响个不停了。谁会理解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有的拒绝理由,直接的委婉的,到了人家耳中,只会理解成:哦,你看不上。转头就朝亲戚朋友街邻居抱怨了:我给你介绍这么好的,你还看不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一大把年纪了,有什么好挑的。真以为自己是个千娇百俏的千金小姐呢。
她听得烦,父母亲听得更烦。她在外面工作,大多是点头之交,谁会理会你有没有人携你踏黄昏,谁会理会有没有人怜你风露立中宵?父母久居在人情世故分外敏感发达的乡下,你不急,一大堆亲戚朋友帮你着急。爸妈催多了,话也变味了:你不想嫁,但你别堵着你弟弟想娶的道啊。
或许也是她的立场不够坚定,又或许只是最亲近的人才能伤得最深。因一场所谓的婚事,难道与所有亲近的人离心离德,值得吗?她这么想着,心里煎熬着,熬不过,就嫁了,嫁与正在追求她的他。绝了那些个恶心的流言,也全了家里人的心意,她心灰意冷的也就嫁了。
她也想着,结婚后就收了自己的各种思想脾性,不相爱但可以搭伙过日子呀,她性子温顺,想着举案齐眉,孝顺公婆,这些对她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从小到大她也温顺乖巧惯了,将就着就这样过去吧,什么红玫瑰白玫瑰的,那些都是虚的。读书,工作,结婚,生孩子,人的一生不就那样子么?
可现在的境况呢?当初那个婆婆拍着胸膛说,都什么年代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可是她一生下女儿就什么都变了,没有按婆婆的要求顺产,婆婆对花多的那好几千耿耿于怀,看她哪都不顺眼。对孩子更是没个好脸色。
可是怎么顺产?宫口开得慢,那羊水已经三度浑浊了,担心孩子缺氧,医院都已经下了三次危急通知单了,婆婆还在旁恶声恶气的说医生就指望着在孕妇肚子上动刀子,多拿点提成,就想诓人。老公也是个没主意的,只顾着玩手机,问他了,不耐烦地抬头喊一声:“随便你,你想怎样就怎样。”然后她试产不成,马上紧急转手术室剖腹,老公签手术单时却骂她了:不就生个孩子么?别人一下就生出来了,你怎么就这么多事?本已经被阵痛折磨得半昏沉的她如坠冰窖。
婚前他不是这样的,婚后前期他也不是这样的,体贴得很,怀孕后就变了,愈到后期愈是不耐烦,整天只顾着玩手机打游戏。
陆梅的思绪这一飘就是二十多分钟。李青终于吃完饭,结束了手机游戏,站起来,走过去扶起陆梅。陆梅问李青:“你有空能不能洗下尿布?”
李青:“没空。”
陆梅:“干什么没空?”
李青:“不用看店吗?不要开门做生意啊?不开门做生意哪来的钱?”
陆梅:“你妈不在下面看店吗?”
李青:“没有。不知去哪里了。”
陆梅:“这几天生意很忙吗?”
李青:“没有,有点淡。”
陆梅:“那么淡,要两个人守吗?”
李青:“有时客来,不要分一人去仓库提货吗?没客时没客,有客时就一下来好几批,哪忙得过来。”
陆梅:“李青,我腰酸背痛刀口也痛,做不过那么多活,太累了。”
李青提高了声:“你吃饱就是睡,就喂喂孩子,什么都不用你干,有什么好累的。”
陆梅:“那洗尿布……”
李青打断她:“人家隔壁张老板的儿媳,一样是生孩子坐月子,三朝没过就下去帮忙看店做生意了。你就干那么一点活,有什么好叫累的?以前那些人哪个不是过三朝就挑水洗衣,种地插田的?”
“……”陆梅哑口无言,对于一个人渣有道理可讲吗?
李青:“我要下去看店了,没空。”李青拿起手机便走向楼梯,噔噔噔几下,下了楼梯。
陆梅心头涌起一股恨意。我如此艰难的时候,一个个如此的漠不关心,你们有困难的时候别求我。我都记着,一笔笔的还给你们。
“叮铃铃……”手机响了,陆梅忙拿起手机,是母亲,立马滑动接听。还得洗尿布呢,可不能把孩子吵醒了。
“梅子,你堂姐怎么打电话给我叫我去伺候你坐月子?”
陆梅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你家婆不是在伺候你坐月子吗?”
“嗯。”陆梅张不开口,怕一张口就哭了出来。
“你家婆都在那伺候你,我再去有地方住吗?我去了,你家婆会不会不高兴?按道理来说,你有家婆,儿媳妇坐月子,生的是她家里的孙辈,伺候你坐月子的应该是她,她服侍你坐月子,你服侍她养老才像一家子。我跑去服侍你,会惹人闲话的。到时你在婆家也不好做人。”陆母教导道。
又是闲话,当初就因为闲话逼她嫁了,现在又是闲话,亲女儿都又痛又累得想死了了,你还是只想着你们的面子。陆梅没出声,安静地听着,如一具无灵魂的雕塑。
“你爸爸要上班,干活累得很,我得帮他备饭,鸡鸭这些又有好几十,地里的菜要挑水浇,你爸腰骨扭伤过,一挑水就犯痛,我走不开。再说,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结婚了就是别人家的人。我们也管不到了。能有什么办法?我最多叫你堂姐多去看看你。”陆母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也没有什么的,我那时生你们几姐妹时,还不是什么都自己干。你奶奶走得早,你现在还有个家婆帮帮忙呢,我那时没家婆,又没有什么吃的,月子里只吃过一回鸡,你现在,你家婆不是天天有给你杀鸡么?比我那时好得多了。”
陆梅心如死灰,结婚了,连个家都没有了。想起结婚前妈妈一再逼问她的存折里有没有钱,说姑娘家家不能把存款带走,要全部留下来谢父母亲的养育之恩。陆梅一再保证卡里真没钱了,还把存折卡拿出来叫他们去查,妈妈居然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全部拿出来了,算命的先生说了,你是个掌金柜银柜的,有进无出的。
女孩子终究是别人家的,养了这么大确实该给父母亲钱,可是她给了,刚高中毕业出来的那几年,她每个都只留两百块零用,剩余的工资全寄回家里,那两百块用不完的又存起来攒起来,还是寄回家里。没想到那般的掏心掏肺,到头却是这般模样,难道做女子便应是来去孑然一身的么?
婚前,婆家给了两万一的彩礼,婆婆在那呼天喊地,说她娘家是卖女儿的。那两万一的彩礼钱用来摆酒,置家电,人情往来就没有剩余多少,妈妈说你后面这两年做生意把你之前的工资也赔得差不多了,我们也没有钱给你带过去了。陆梅不吭声,妈妈说的是事实。当时她想着,出来开个门面,自己跑业务,挣多一点,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点,挣多一点,就让爸妈不用那么辛苦去干活,就待在家里享福好了。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她跑来跑去的两年,却把她打工的钱给全搭进去了。那些钱已经全部打进了老爸的帐户,她又重新的要老爸提出来。
老爸半是玩笑的说:“这钱进来可就已经是我的了,再拿出来给你可就算是你借我的了。”
陆梅赌气的说:“那些可都是我打工的钱。”
老爸问道:“那我养大你不要花钱吗?衣食住行,读书交学费,车费学杂费这些不是钱吗?要不要我给你算一算?”
也许老爸真的是玩笑,但陆梅的心却真的是被伤到了。她从老爸的玩笑里感到自己的窘迫,她的人生里没有后盾,她失败了,她最亲的人也会成为她的债主。
“知道了。妈,你不用来,我要抱孩子了。”陆梅麻木地挂断电话。她能理解母亲真的抽不出身来,可是她理解不了母亲说的那些话,她的心理接受不了,他们的面子比亲生女儿的生命可要宝贵得多,月子坐不好,以后她的身体健康便是千穿百孔的一张纸,月子过于劳累是会死人的,他们有想过吗?
堂姐陆凤家的店也在一条街上,她几乎隔天来看一次陆梅。每次来都只看到陆梅一个人忙得昏头转向。她有四个孩子了,也坐过艰难的月子,自从陆梅头胎生了女儿后,他们夫妇向李母打招呼,李母都爱理不理的,走过路过迎面逢上了,一脸的嫌弃,扭过头,当没看见。因为儿媳生了女儿,连带对儿媳的娘家人也不待见了。
陆凤从这情形便知道小堂妹的日子不好过了,可是她也爱莫能助。陆凤也有自己的店面,还有几个孩子上学放学要接送,买菜做饭,看到陆梅那个样也无奈心酸,有空就过去搭把手,过来帮陆梅给孩子洗澡。每回见到李母,陆凤就陪着笑,请她多帮帮月子里的堂妹。只是李母嘴上应的好听,说什么自家的媳妇也是自己的女儿的,心里盼着她越来越好的,转过头就是不管不顾了,继续对累得说不出话来的陆梅挑三拣四,冷眼看着陆梅一天天的累得成狗。
陆梅怔怔看了一会儿熟睡的孩子。忙起身把剩下的尿布搓完,丢进洗衣机,加上洗衣粉,启动。又匆匆走进厨房,加热饭菜与汤。刚刚端上桌,孩子醒了,红屁屁好了一些,这回没有哭。
陆梅还是不敢耽搁,洗完擦干,喂饱拍背哄睡,又是一身的虚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手颤颤巍巍打起一小勺汤放进嘴里,辣得她一口吐了出来,这姜酒鸡酒味好浓,喝下去肯定会醉。舍不得出钱请保姆,大包大揽地说自家人伺候更体贴。才第二天就在那心疼煤气了。姜酒鸡要熬上两个小时呢,她半个小时不到就在那嚷嚷又烧掉了多少的煤气,汤一煮开马上就关了火,那米酒里的酒精都没有给熬去掉。
陆梅提过要熬久一点,去掉酒味,婆婆黑长了脸:“我那时坐月子连酒都没有闻过呢,饭都没得吃,哪有钱给你买酒?现在有得给你吃,你还挑三挑四。”
陆梅懒得与她争吵,每次都是等她出去又自己开小火慢慢熬。尿布事件后几天都是自己熬的汤,今天一大早婆婆突然对她说汤好了,不用她再看火了,叫她好好歇着。今天太累了,都忘了她一贯的作风了。她哪里会舍得熬得久点,八成是昨天半途折回来,看到那汤已经烧开了,可是还在用小火继续熬,又心疼煤气了吧。昨天她就差没有当场发飙了,黑着脸骂了好几声败家,陆梅当没有听见。
陆梅看着碗里的汤,长吁了口气,只有又倒进去继续熬,先吃白饭填空空的肚子。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啊。陆梅怔怔地望着桌面上的一把剪刀,今天拿出来剪衣服线头忘了收拾好了。
她鬼使神差地拿过剪刀,剪刀口银光湛湛的,她轻轻地用指尖碰下那刀锋,薄薄的,很是锋利的感觉。
陆梅的眼光落在手腕外,那里有一处脉门,很多割腕自杀的人就是割了那地方,血流得快。她用握着剪刀的手余上的手指轻轻地摸索,果然感觉到有一处跳动的地方。那些割腕自杀的人是不是就割在那儿呢?也许这么一割就什么都解脱了。
“哇哇哇……”陆梅一惊,那手腕处一阵刺痛,另一手一松,手里的剪刀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孩子似乎被惊到,哭得更大声了。陆梅看了一眼刺痛的手腕,那里被划出了一道印子,表层皮肤破了,有着微微的血痕。
陆梅心慌慌地跑到床边看孩子,打开小被子一看,原来拉臭臭了。忙又打水来洗干净。洗干净后,抱着拍两下,孩子又睡了。陆梅坐在床边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又看看手腕处的红痕。心里头一阵庆幸。还好,没割下去,这么小的人儿,怎么在这个糟心的家庭活下去啊?她得帮她扛些那些风雨,让她好好的长大。好歹她曾经也是个职业女性,她也不能非得在这棵树上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