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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行人——苏东坡

2017-04-21  本文已影响1171人  空谷尘陌

对我来说,苏轼似乎只是《江城子》或《赤壁赋》后的一个署名。

因为只有一个结果的人没法从我的眼前活生生地站立起来。就像只有一个正义勇敢标签的人,并不能让人明白他和其他正义勇敢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更想看见他素衣白裳缓带轻裘,一壶清酒祭于江中,在水光接天万顷茫然中弃船望月,踏浪而歌。

我更想看见他身着紫罗袍共黄金带,在朝堂之上看着盛朝的繁荣在几个瞬息之中明灭,风残雨落。

我想看到一个独一无二的苏子瞻。

逆旅行人——苏东坡

时年二十一岁的苏轼一朝平步入朝堂,从省服,曲领大袖,腰间束革。

他展袖举步进入皇上平日处理政务召见众臣的垂拱殿,只见鸳鹭簪裾上龙尾,蓬莱宫殿压鳌头。

少年得志,血气方刚。

他手持象牙笏板对皇帝禀报国事。他被皇帝赐予银色鱼袋及绯色公服——金鱼袋紫色衣称为“金紫”,银鱼袋绯色衣称为“银绯”,一旦受赐,荣耀非常。

此时他满心都是“万载轮回为吾转,宁涅槃,不残喘”。

苏轼凭栏展目,看见巍峨的皇家宫殿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他想,我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那时才高八斗的少年诗人行走之处宫殿峥嵘,危楼高架,画栋雕梁。他步履如飞地转过碧梧拥朱楼,高轩临碧渚,飞檐迥架空。他意气勃发,欲挽天河。

于是历史将震动朝野的王安石变法安排给了他。不久之后还有一个几乎完全毁掉他的乌台诗案。

于是他一辈子没有在政治上得意过。他一生的奔走潦倒,波澜曲折都在诗里见。

但是,所谓“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苏轼执掌杭州之时,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他可以惬意地游山玩水。

他斜倚在竹筏上把装在银壶中的清酒直接往嘴里灌,醉眼朦胧地吟“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他登临西湖水畔的楼阁,看着霜寒透幕,嫩冰犹薄,挥毫泼墨地写下“西湖虽小亦西子,萦流作态清而丰”。

他可以严肃地疏浚西湖。

他利用挖出的淤泥葑草堆筑起一条南北走向的堤岸,这就是著名的苏堤。他会挑一个寒冬刚过的时节身着燕居服揺一把真丝折扇,大摇大摆地漫步在绿柳如烟红桃如雾的长堤上,满意地看他的“苏堤春晓”,听路过的百姓用民谣传唱:“西湖景致六吊桥,一株杨柳一株桃”。

他还可以兴致盎然地洗手作羹汤。

当杭州百姓为了感谢苏轼疏洪救灾的贤明之举,抬猪担酒来给他拜年时,苏轼便卷起袖子做了“东坡肉”给他们吃——他选用半肥半瘦的猪肉切成约二寸许的正方形,用沸水煮后加入葱、姜、白糖、酱油、绍酒、葱结,用旺火蒸至肉酥透。最后他端出来的是一盘色泽红亮味醇汁浓、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的薄皮嫩肉。百姓无不称奇,从此他的东坡肉名噪一时——其实它就是如今的红烧肉。

有人说苏轼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

他时而幽默天真,时而豪放不羁。他有着蛇的智慧和鸽子的温文。

 这就是我们的大文豪苏东坡。

逆旅行人——苏东坡

这么可爱的人一定也会有一群和他一样可爱的朋友。

他可以做竹杖芒鞋轻胜马的白衣卿相,也可以缓带轻裘在朝中与帝王分庭抗礼。他可以一声清啸后疯疯癫癫地大喊“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

他会在破败的小院里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

只要有朋友来,他会在任何一个无论良或不良的夜都失望地叹气“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然后想尽办法弄来巨口细鳞的松江之鲈和柳林酒,与客人肴核既尽杯盘狼藉,顺便留下几句名篇:花开酒美曷不醉,来看南山冷翠微。

这便是他的交友之道。如此随性而豁达。

魏学洢在《核舟记》中描述:船头坐三人,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佛印居右,鲁直居左。

佛印和黄庭坚,正是苏轼的两位好基友。

黄庭坚是苏轼的学生,两人志趣相投地吟诗作对斟酌字句,并且很斯文地互损:同为宋代书法四家“苏黄米蔡”的苏轼与黄庭坚,互相真诚地夸奖对方的字体为“石压蛤蟆”和“树挂死蛇 ”。

相比苏黄的君子之交相知相惜,有着“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这样不羁形象的佛印就更加厚脸皮。他除了会以“蘇”字发问抢苏轼的鱼吃,还会把题有苏轼诗词的扇子扔进河里,意为“水流东坡诗(尸)”。当然苏轼也会毫不客气地损回去,用“积善人家庆(磬)有余(鱼)”把佛印和尚的鱼给吃了回来,并且手指河边上一只啃骨头的狗,意为“狗啃河(和)上(尚)骨”。

真是相爱相杀。

逆旅行人——苏东坡

苏轼大部分时间都在贬谪中度过。

这时他穿着一种叫做“直裰”的对襟长衫,黑边广袖,头上再戴一顶方桶形的乌角巾。

这种乌角巾就叫做东坡巾。

因为当时苏东坡因为贬官入狱,在狱中无法身着官服,便创出此种头巾——它实为狱服,但是对广大人民群众来说,既然戴在了偶像的脑袋上,那就是值得效仿的时尚。

他坐在湿冷的书案前,用他“石压蛤蟆”的书法奋笔疾书:青春不觉老朱颜,强半销磨簿领间。

对苏轼来说这是命运多舛的不幸,但是对历史来说就是蓬荜生辉的大幸。

因为这样的境况让他文思泉涌,义愤填膺:“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他毫不客气地评论着:“高论无穷如锯屑,小诗有味似连珠。”

甚至在他最喜欢的游山玩水时,都不免时时悲从乐中来:拣尽寒枝不肯栖,枫落吴江冷。他一次次地仰头看着金波玉绳,感叹“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他开始厌恶这黑暗险峻的仕途,认为自己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在每一个树影颤抖着的寒月之夜,他都会抱膝而坐心生愤恚:愿随壮士斩蛟蜃,不愿腰间缠锦绦。

他甚至会披衣下床怒而挥毫“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表面是在嘲弄自己聪明一世失意一生,实际是在讽刺那些公卿大臣,全都是“愚且鲁”的无能之辈。

可是我们的大诗人是何等样硬气而豁达的人。他说,樽前不用翠眉颦。

人生何似?

应似飞鸿踏雪泥。

他还是那么喜欢游玩。

无论被贬到什么穷乡偏壤的地方,他都觉得不错,总是有兴致将其入诗入画:一千顷,都镜净,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他觉得眼前粗茶淡饭也并不差过玉盘珍馐,举著便食,然后充满感情地评论: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他的乐观,无可救药。

就算明知道周围寒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他也会像身处于落花灼灼杨柳堆烟,大笑着大踏步地向前,且行且吟——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他曾把这句诗送给别人,现在我想送给他。

经过一千年你再回来,你的轻笑依旧粲然,你的目光依旧明澈。

你在树下翩然起舞,我还是会逐你的舞步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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