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无心逐流云
感意兴之阑珊,登楼台而仰观,见万象蔚然,纷呈各展。有昭阳流火,有银华下落,极尽其所能至之昼夜,付一切散光波于银河,而后辰星邀月,映照诸天,遍及八荒,显微洞玄。
于是思及以往,得无心言,以陈辞之所能见:
蚓无骨而通幽,上食埃尘,下饮黄泉;鸟雀折而回还,逐青烟兮在远山;鸿雁鸣以归南,别秋冬之暮寒;鸣蝉息而声渐,传薪火以待来年。落霞残照,山涧流岚,色莽苍而云缀连,神恍惚而不能言,于是神念凌空兮浮于此间,御长风,乘浩然,心驰神往,逾以盘桓,身体心察,效鱼化燕……
或为十三年蝉,缘起于枝上初芽最嫩的那一片,在汲取了它所有生机,便随枯叶共化尘土。十多年来的泥中蛰伏,土里静谧,沉眠,蜕变,在褪去枷锁的第五个章节里,金蝉脱壳,羽化破晓,初张的薄翼,又像极了那片叶的绿。
在七月的一天,用七天的长短,把余生中最后一程点燃,尽力施展,以时断时续的声线,若隐若现。那出生的故地,曾经走过的路,爬过的树,却再也懒得去看上一眼,此生此世,饮风吮汁,只顾得俯仰高天,不知冰,不知寒,记忆定格在了于树梢吟唱的那一段。
那就做一只蝉吧,于嫩叶之中初生,于泥土之内充盈,于树捎之下迎风,于高枝之上长鸣。在生的韵律和时光的轨迹里,依着天性,靠着本能,也只有些许的意识,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在昼夜的交替里,在林木之间展翼,在风雨之中躲避,躲避着与生俱来的天敌,躲避着一切见我之所欲食。就在生与死之间放飞,那个真正的我,挟带着的是经年沉寂后爆发出的炽烈,又如同业已点燃的火,在风里嘶吼着不与他物相通的歌。直至、直至生命终结。
也会有所期待吧,有关那恒古不灭,就坠跌在栖息的树下石上吧,只得如此寂落。
或为万年青石,也不知何时到的这里,存亡之于它已彻底没了意义,死生不过是刹那间的一个弹指。静静待在那数不尽的日子,唯有日月流转,春去秋来,席天慕地,千古独立。
见过春草夏虫,秋月寒冬,万物在春日里复苏,在夏日里长成,在秋日里收拢,在冬日里安生。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此处独居,你见,或者不见,我就在此处安然。没有痴恋,没有执念,也没有牵绊,这一切不过一场过眼云烟。
那就做一块青石吧,在这山林之间,一半在尘土里潜藏,一半在清风里安详,一半化为阴凉,一半沐浴阳光。自然赋予了我本性,原本便是这样,不慌不忙,不争不抢。任它风来雨去,霜降雪覆,蛇虫鼠蚁,飞鸟稍伫,或是那只曾坠落在身边的蝉褪,那天之后就再也没了声息。
也没有什么忧伤,没有什么迷茫,没有什么彷徨,因为我没有意识,也没有心脏,我只是山林中一块青石,生来便是如此。在暖阳里舒适,在北风里沉寂,在雷鸣里不语,让秋日里的枯叶遮蔽。或者人来人往,或者鸟兽绝迹,而我,就在那里。
或为中天流云,自那块青石之下氤氲,青石之上翻滚。在深山里缭绕,在清风里扶摇,在半空里奔跑,追逐流光,直上九霄,聚为云一团,散而不能见,就隐入高天,就俯瞰人间。
或是到更多的白云中去,点缀着浩渺的高空,或是到更多的乌云中来,等待着化雨的风景,或为晚霞,或为彩虹,或浓或淡,或卷或残。
那就做一朵随风去来的云吧,生于大地,浮动在天际,在每一个过往的节点里成画,在每一个将来的律动中独化,风来就随风去,雨落就随雨路,原本也就没心思,若归无就归于墟。
此去无心逐流云,随风直寄谪仙人。
杨朱身自持,老聃见规律,魏晋作风骨,宋明存天理,越名教,任东西,顺自然,法天地。
然吾辈生而为人,终与物异,心动神思,万念即起,若不存其志,则随波逐流,散于迷途,泯于天地。该当之时,何妨存志竭力,效蝉尽展,慕石劲顽,以不屈志,以不灭意,若于归处,则自随流云来去,逍遥游走于天地。
凡于此间行事,或卷或舒,当不作白日之梦,亦不可矫枉过正,唯固守本心,顺自然而律动。
于是振枯槁于老朽,心放荡之不能留,检形骸于沉湎,醒梦魇兮在榻前,萌劫灰之复燃,必身心动以清算,笔走腾龙而思豹变。
——2021年12月2日笔,文,斩惊枫,首发于共棕号燕衔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