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人生简书电影院『闲话电影』

观影|世事人情在唢呐声里渐行渐远

2016-05-26  本文已影响165人  关念

很幸运,赶上了奥斯卡一天仅有的一次排片。只是影院稀稀拉拉的几个观众,寒酸得让人尴尬。

无论小说还是电影都不只是在讲“一个唢呐匠的传奇故事”,是借此表达对传统文化丧失的忧虑。

作为一个有乡土生活经历的人,看着镜头下淡雅透明的“八百里秦川”,像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边城一样清新而又蕴藉:暴雨下的岸头水汽氤氲,烈日下的麦浪温柔翻涌,手工割麦的农人汗流浃背,深绿植物簇拥的农家小院,再熟悉不过的黄土、山坳,尘土飞扬的小道,无边的芦苇荡,林间婉转的鸟鸣,往田里送饭的叫“妞妞”的乖乖狗,麦秸垛上嬉戏的无忧无虑的顽童,漆黑的夜里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甚至身着丧服白花花跪的满院的孝子贤孙;花轿里走下来的大红新娘,鼎沸的人群,每一张饱经风霜真实而粗粝的脸,深陷的皱纹或是稚嫩的眼神,都让人动容。电影的前15分钟,纯净美好的田园牧歌、天人合一的佳境正是梦中故乡的样子,电影中虽有浪漫化表达的成分,但它描述的正是我们记忆中那个山清水秀,讲人情、讲规矩、讲义气的乡村画卷,但已经不是今天三农凋敝的农村真貌。


一辈子怀有唢呐梦的游本盛把未酬的壮志托付给儿子游天鸣,无论两人怎样卑躬屈膝地讨好,稳坐太师椅的焦师傅不为所动,还是先校验学徒的禀赋。入学测试简直五花八门:吸干一瓢水,吹羽毛不让其落地,嘴含水喷倒砖头,这是考察肺活量。这种方法似乎不太全面,最起码也应该考察一下手指的灵活度和耳朵辨别声音的能力,比如聆听、辨析并模仿大自然中的鸟叫,除了天分还有对音乐的审美理解。在这些基础上的坚韧刻苦、勤奋训练才更有价值。老师收徒弟时严格把关,既不会毁人子弟贻误终生,也维护了为师的声誉,焦师傅的徒弟各个能出活就是明证。绝不像现在的培训机构惟利是图,根本不测验孩子有没有琴棋书画方面的天分,致使家长非常迷茫,既担心花了冤枉钱更担心孩子在错误的路上无为的刻苦,耗费光阴。

焦师父坚守“师道传承,无双镇里不能没有唢呐”的古训。为什么不能没有唢呐呢?因为唢呐不仅是一种民间艺术,更是对死者一生进行盖棺论定的评判标准:道德平庸者吹两台,中等的吹四台,上等吹八台,德高望重的才有资格吹“百鸟朝凤”。当然这支高难度的曲子,只有唢呐高手才能胜任,也更需要道德高尚的人掌控。“这把唢呐,从我师爷的师爷的师爷手上传下来,现在我要传给一个不仅唢呐吹的好,更是把唢呐吹到骨头里面的人。”他要培养德艺双馨的继承者。为此,这个面冷心热的师傅使尽了招数,他抛弃心思活络的蓝玉,选中厚德木讷的天鸣:拜师第一天,天鸣父亲摔伤,虽对父亲强迫自己学艺心有不甘,但他仍然伤心落泪;火灾中他想到是先把师弟的唢呐抢出来;不怕雨淋日晒在湖畔用竹竿吸水苦练基本功的“韧”劲,让过路的农人都赞赏不已。天才和庸才,选谁?当然选那个能坚守衣钵的人来掌舵,香火才不会断;聪明活络的蓝玉,到哪都能混口饭吃,手艺羁縻不住他,未来势必会抛弃唢呐选择更有利的行业。


焦三爷是严师也是慈父,原以为剧中会出现《霸王别姬》里师父打骂学徒的惨象,都没有,焦师父靠的不怒而威来约束徒弟,也靠和蔼可亲传授技艺。在芦苇荡中,他面带微笑躲在学鸟叫的少年天明背后,师徒互答;面对新班主天鸣首次接活后孝敬的烟叶和白酒,他满面通红兴奋不已,性情尽显,醉吹唢呐宛如疯狂的少年郎,颇有酒中仙的风姿神韵;他与天鸣师徒二人完成”百鸟朝凤"的绝唱,这是焦三爷对徒弟、对唢呐、对自己毕生心血与所爱的最后一次注视。


成年后的天明不再是焦家班的弟子,而是游家班的班主,面对新使命,天鸣受宠若惊,师傅既能放手促其独立,也在他力不能济时扶他上马送他一程;师兄们没有不满和嫉妒,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温暖和善鼓舞人心的,连被师父赶走的蓝玉也参与进来为其助威,师徒和师兄弟间洋溢着浓浓的人情味,让人感佩。可这时候洋乐队已飞入寻常百姓家,办酒席的也没人再给年轻的乐师行礼,送的烟也由过去的“一条”变成“一根”。天鸣的骨头缝儿里开始长出师父的威严和沉静,虽然穷得娶不了亲,面对身边人另谋生计的劝说或嗔怪,天明两次坚持“我给师父发过誓的”,他对誓言的坚守不需辩白,旁人也不再劝阻,“一诺千金”早已深入人人骨髓。三爷虽老,唢呐的气却是不会断的,纵使无双镇和这世道要翻上几百回几千个新,但“孤臣可弃,绝不折节”。

金庄的村主任子女跪求焦三爷为其父吹“百鸟朝凤”送行,“跪”礼遭拒后又诱之以利,焦三爷又严词拒绝,“这不是钱的问题”,因为死者曾排挤村里的其他姓氏村民。当年打鬼子,剿土匪,为修水库断了肋骨的窦老英雄去世时,他极力主张天鸣吹百鸟朝凤,又不惜年迈体弱代生病的徒弟演奏,直至吐血倒下。那缕从唢呐里流出来的血,是狂风花落的无奈,是英雄末路的挽歌,让观众潸然泪下。在师父肺癌晚期,天鸣事师如父,要拿卖牛的钱为其治病,却被师父阻拦。

民间的唢呐艺术从被人尊敬沦落到被用于乞讨,焦三爷的鲜血化为泡影,结局太沉重,不过这或许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评判人生功过的标杆没有了,无论什么人,哪怕是聋子,只要出钱,死后也可以叫西洋乐队吹吹打打,这真是”乐坏礼崩“的悲哀,传统文明无以为继的凄凉。

这也是肖江虹创作这部小说的初心,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乡村特别穷困,赶上红白喜事,就能吃上好吃的。在筵席上,新端上来的一个菜,如果年纪最长的那个人没有动筷子,其他人口水流得再多,也不能去夹那盘菜的。这个场景给了我极深的印象。我想,在食不果腹的年代,我们还把礼仪看得如此重要,如今物质丰盈了,廉耻却成了稀罕物。今天回过头看,那时候的乡村规规矩矩,鸡犬之声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靠什么维持?靠的是人心深处千百年的道德积淀。”

黄土地上蒸腾的热气和无双镇里油绿的青草香,天鸣在师父坟前吹奏百鸟朝凤。虚化的焦三爷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唢呐的乐音中,羽化升天。毕其功于一技的天鸣

社会洪流滚滚走向现代化,“过时“的文化吸引不了追求时尚的民众,子曰“吾未见好色如好德者”,代表道德评判的唢呐自然没有身着豹纹腰肢扭动的美女诱人,民间艺术在走”下坡路”,但并不是”绝路“。“礼失求诸野”,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现代想要到几十年前的农村找回那些规矩礼数,有些痴人说梦。以拒绝和对抗的姿态,面对来势汹汹的西洋乐队,除了一种姿态的展示,并不具备任何现实意义。无论何朝何代,生存智慧永远无可厚非,唢呐从祖师爷传到焦三爷的300多年间,艺人们是“晴耕雨吹”,唢呐是更像是农闲时陶冶情操的技艺,而不是作为谋生的手段。当土地不再养人,离乡务工不可避免,唢呐就失去了生存语境,人先要活着,艺术才有所附丽,“不为五斗米折腰”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正因稀缺才被歌颂。既然时代在变,这一行业为什么不应改变?或许焦师父在选继承人是就不应该选择“难于进取,只能守成”的天鸣。

我更希望百鸟朝凤在徒弟们学成之后便划上句号,这才是文化艺术该有的尊严,学成一身技,不为其苦守,才是真章。或许更需要有能耐者走出乡村,对西洋乐队不是敌对而是融合,把唢呐艺术发扬到更广阔的空间。

一切或如焦三爷所言:你不要盯着别人的钱,你要盯住手中的唢呐,唢呐不是吹给别人听的,是吹给自己听的。”历史总是轮回的,只要匠心独具身怀绝技,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就看耐不耐得住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作为一个艺术家在其作品中坚守的那份内在品质,是能够超越他所处的时代的,不管他世界观看起来多么LOW,吴天明导演对艺术的坚守,恰恰是当下中国最缺失的,闪闪发亮的东西。

“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在别人看来是浪费时间,他觉得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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