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国》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后，便是接连不断的木鱼敲击声，“咚咚”的传遍黄沙十里地。
声音源头，处于沙海中一片逐渐被黄沙吞噬的绿洲之上。这里曾是吉伝国的都城，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而声音正是出自最中央的佛教寺庙。
虽是夜幕，沙海上空的明月却比中原地区的大了许多，也明亮了许多，一缕月光从缺失一半的屋顶照射下来，让原本黑暗的大殿露出一个比较清晰的轮廓。
殿中，一名身穿灰白色僧袍的年轻人正盘坐在已经倒塌的佛像前，一边念经一边敲击木鱼。只是他的双目却有些无神，似乎丢了魂儿一般，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夜逐渐加深，月上高头，正悬挂正中，地面也涌出了一片雾气，逐渐笼罩整个废墟，朦朦胧胧显得十分缥缈。
“天天念经，有用吗？”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并未让念经的年轻和尚有所反应，那人又冷笑道：“佛若有通天的本事，又岂会让吉伝国灭亡，让你塔达家只剩下你一人！”
残破的殿门早已经无法合拢，随着大漠的夜风吹动而发至吱嘎吱嘎的响声，在这人烟稀少的废墟中，显得有些异样。
僧人停止念经，放下手中敲木鱼的棒槌，转身看着缓步走进的年轻女人，她身穿月白纱衣，妙曼的身姿若隐若现，无双的容貌在折射的月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番圣洁模样。
她，曾经是吉伝国第一美女，他苏叶王子所爱的姑娘。
僧人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用有些颤抖却还算冷静的声音说道：“你不该再进入我的世界，来到这里是一个错误。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塔达苏叶，我难道不是你所爱的那人吗？你心底，不是一直都希望我来到你身边吗？我听从你心底的召唤来了，怎么你却又这般口是心非。”女人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如同春夏的柔风，轻轻的拂过僧人的脸，“十年前，你我菩提树下许下诺言，这一生一世都不会负我，定让我成为你的王后，你可还记得？”
“蕾雅，一切都已经在那场战火中结束了。”僧人苏叶瓦台目光有些痴痴地看着那妖艳无比的女人，“吉伝国被灭了，我也只在这废墟中苟延残喘。”
“你如果不信佛门那套，何至于遭受这灭国的灾劫，眼睁睁的看着至亲所爱在你面前一一死去，甚至我……都被送去摩多国主身边，从而保才住你一条命。”女人来到僧人面前，一双白皙若霜的手轻轻抚摸住他的脸，柔声道：“放下佛门那些让你斗志消磨的戒条，回到你王子的身份，重新拾起当年的自信，找那些让你国破家亡的人复仇，从而带我离开那可怕的地狱。”
“蕾雅，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僧人的眼角，有一行泪光闪烁，“父母兄弟都不在了，你也不在了。我也成为了一个废人，我的双手再也无法拾起刀剑。”
“你能行，我相信！”蕾雅双手握住他的头，那烈火一般的红唇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离开天龙寺，放下心中佛，做真实的塔达苏叶王子。我有你所中之毒的解药，你服下后便会开始恢复力量，这便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蕾雅的手伸到他唇边，一个散发幽冷清香的红色小丸落入他口中，苦涩中带着一丝甜意，也有一缕幽香。
“恢复力量，你又是那第一勇士苏叶，可以拿起你的宝刀去找你的敌人复仇了。”女人把头凑到他耳边道。
塔达苏叶的双目时而明亮时而黯淡，心口也起伏不定，显然是被女人的话语说动，正在做最后的抉择。
“苏叶，你忘记师父当年所教你的种种了吗？放下，才能重生，你才不会那般痛苦。”黑暗中，一名身披袈裟的白胡子老和尚从暗影处走了出来，一脸的慈悲，有些担忧的看着脸露痛苦的塔达苏叶，“她的蛊惑，你万万不能相信，这会使你再次陷入万劫不复之中。难道，那场血与火的灭国战，你不记得了吗？”
多年前，摩多国主率领沙海诸部落国攻打当时处于第一势力的吉伝国，从而导致吉伝国被灭，王族只有他一人得以活命。而这还是因为他最爱的女人委身摩多国主，却也让他失去了勇士的力量，被摩多国主身边的国师削去一身武艺，成为一个废人。
双手，再也无法握住代表勇气的刀。
“师父！蕾雅！”他叫了一声古井无波的老和尚，又看向面色充满期待的女人，“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苏叶，只有信仰佛，从会让你平静，忘记那些痛苦。”老和尚说道。
“苏叶，别信他的，他都在骗你，佛根本无法帮助世人，只是一群骗子。跟我走，我帮你复国，杀掉摩多国主，成为这列国之中的王者。”蕾雅拉起塔达苏叶的手，甜甜一笑，“以后，我就陪伴在你身边，再也不和你分开，可好？”
“你再也不离开我？”苏叶吃惊的看着蕾雅，“那摩多国主呢？”
“妖孽，出家人本该慈悲为怀，可你处处蛊惑我这弟子，让他再度坠入万劫不复之境，我定饶你不得，只有你魂飞魄散，才能让他彻底皈依佛门而忘记当年的仇恨！”老和尚看到苏叶有些心动，欲与女人牵手而去，他不由一声大喝，“佛法无边，回头是岸！苏叶，你的归宿是留在佛国，成为诸天菩萨佛中的一员，而不是和这妖孽离去，再回无间地狱。”
“老和尚，我忍你很久了。今日，我就让你知道，我蕾雅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想杀就杀的人。”苏叶在两人之间纠结，始终不和她离去，这让蕾雅大怒，原本温柔的面容也逐渐变冷，含情脉脉的双眸也变成陌生的冷酷，“这佛寺本该成为废墟，今日就让他彻底从这片绿洲上消失，好让他心中的那点犹豫彻底消失。”
蕾雅欲抽手，却被苏叶拉住，微微摇头。毕竟，那是他的师父，他不希望二人在眼前相斗。
谁胜谁败，他都是最难受的人。
然而，蕾雅却是冷哼一声，推开苏叶便不知从何得来一把锋利宝剑，就朝老和尚一剑刺去。
蕾雅的剑灵活如一条蛇，一条弧线后，剑尖即将刺入老和尚的胸口时，一杆禅杖出现在老和尚手中，千钧一发之际一挑，剑峰微偏，朝他腋下刺去，卷起一叠碎布洒向半空，如同万千蝴蝶。
老和尚人老可反应却快速，手腕一转，禅杖横于胸前压下，待剑势稍减，他的身体便往后一跃，化解了蕾雅必杀一击。
蕾雅见他避过一剑，也不气馁，身体再次动弹。只是，这次长剑飞舞，剑花朵朵间，长剑化为数把，封住了老和尚各处退路，皆直取要害，已是痛下杀手。
“剑典中记载的八百剑术中比较上乘的剑封喉之术！？”老和尚双眼微眯，“你从而学来，这可是中原宋国武学。”
“摩多国主能攻破沙漠列国中第一势力的吉伝国，没有强大力量支撑，如何做得到。”蕾雅虽在说话，可手中的剑却没有停留片刻，“吉伝国太强大，早已引起那如天般的势力忌惮，灭亡是迟早的事，区别在于是谁动的手。”
“蕾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叶在听到这话，身体剧烈的颤抖，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到底是谁背后支撑摩多国主灭我吉伝国，害我失去所有亲人，以及我最爱的你？这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报。蕾雅，你告诉我，是沙海的霸主唐家，还是当今天下的主人赵世家，或者其他世家名门？”
“我不知道。”蕾雅说道，“因为谁都有可能。这诸国之间，几百年来，都是那些强者游戏之地，我们这些国家与部落，不过是他们手中布偶，棋盘上的黑白子儿。”
“我的仇人，除了摩多国和那几个部落，你确定还有一个更大的世家或者名门？”苏叶的眼睛刹那间变成红色，直盯盯的看着蕾雅，“你告诉我，是不是？”
“不错，你真正的仇人，不是摩多国主，也不是那几个无能的部落族长，他们充其量是一批打手。你的敌人所在家族，是那雄狮一般的世家名门，你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和其匹敌，去了也是送死。”蕾雅的剑原本封死了老和尚的退路，却被塔达苏叶冲过来问话而有所偏移，封喉剑术有了瑕疵，竟然被老和尚找到唯一的破砖避开这危险的一击，反而飞身一掠冲到苏叶面前，伸手一抓，就带着他准备离开寺庙大殿。
然而，才奔至门口，老和尚便打住了脚步，一步步往后倒退。
“摩多！”塔达苏叶看向那人，面容五十许，黑面无须的男子，正是灭了吉伝国的杀亲愁人，“我要杀了你！”
看到杀害亲人的仇人，苏叶的神志受了的巨大刺激，顿时发狂，双眼变得血红，抓住老和尚手中的禅杖就朝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扫去。
战马长鸣一声，便扑通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而马背上的人却反应迅速，在战马被禅杖扫中时，双手便朝马背一拍，整个人如同一只巨鹰飞落在地，并快速抽出腰间的巨大宝刀朝苏叶砍来。
“铛！”大刀与禅杖接触，火星四射，震的两人耳膜生痛。
一击过后，两人手中的兵器再次撞在一起。
这次，声音更响，火花更大，猛烈程度更强。
夜光下，两人纠缠在一起，卷起漫天黄沙，已然分不清谁是谁。
“老和尚，你们佛门只知道让人吃斋念经，便是让人放下种种做一个没有思考，限制了自由的傀儡。你们，是天地间最大的魔。”女人看了眼斗的难舍难分的两人，才目光冰冷的扫视着老和尚，“有仇不报，枉为人子。国灭不复，枉为人臣。吉伝国自建国开始便供养佛门，可你们在那场大战中是如何对待吉伝国的？”
“阿弥陀佛，我佛门慈悲为怀，为了让那一城百姓活命，才答应给对方开门，虽致使吉伝国灭，我等所有愧疚，却并不后悔。蕾雅姑娘，你是他最爱的人，又何必再次让他陷入万劫不复，吉伝国被灭，本就是这沙漠诸国间最正常不过的事。”
“吉伝国敬奉佛门，已然是一个不小的佛国，你却这样说话，不怕寒了苏叶的心？”蕾雅怒道，双目凶光阵阵。
“你以为就你三言两语，能让摩多国主放弃斩草除根？如果不是我佛门，他如何能活到今日。”老和尚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任何一个胜利者都不会留下这潜在的威胁。所以，这几年，无数被摩多派来的高手都没有成功，因为我佛门拼尽全力在保护他。”
“这样活着，有何意义？”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
“他已经得到我的解药，恢复力量，应该去找回属于他的一切。”蕾雅动剑，老者没有兵器，便左右躲避，“是生是死，应该由他自己选择，而不是被你们如同囚禁般困在这里，意志消沉，最终成为一具没有思维的活尸。这对于他而言，太残忍，这不是慈悲，这是惩罚。”
“佛门讲究独心持戒，戒为师，因戒而得定，又因定而生慧，弘法而利生，慈悲为怀者，方便为本，往生净土……”
“呸，说的比唱的好听。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看佛门给其提鞋不够格，你们和尚不事生产只知道打坐念经外，还能做什么？给国家做了什么贡献？”
“阿弥陀佛，佛教的博大精深，岂是你这妖孽所能理解。”老和尚见佛门被她贬低至此，面露怒色，“今日，便让我老和尚收了你这妖孽。”
老和尚正要动手，却看到不远处的苏叶已处于下风，双手举起禅杖挡住那狠劈下来的宝刀。因为力道太猛，他的双腿已经弯曲，成半跪之态。
“苏叶！”几乎同时间，蕾雅和老和尚放弃对手，要去拯救苏叶。
“塔达家的小杂种，让你多活了十年，今日我就让你去和塔达家的那些人汇合，让塔达家彻底在这个世界消失。”摩多国主身材高大，如同一座小山，更身披一身盔甲，整个人看上去让人有种无法战胜的消极感。
此刻，他的宝刀压住禅杖，双眼凶光一闪，宝刀一收，苏叶压力稍减，可那宝刀已经再次落下。
这一次，力道之猛超越之前，他双手虎口被震裂，禅杖也脱手掉落在地。
摩多国主的刀势不减，即将砍向苏叶面门时，急速赶来的老和尚狠狠朝摩多国主撞去，刀锋便因为这一撞而偏移，贴着他的头皮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老和尚和摩多国主倒在地上，又同时起身。只遗憾老和尚没有兵器，徒手如何能斗，几招下来，身上被砍了几刀，鲜血让残破的袈裟更红，更艳。
“苏叶，忘记仇恨，你才能重新开始。仇恨，会蒙蔽你的双眼，无法看清这个世界的种种。切记，放下仇恨，活下去！”老和尚被杀红眼的摩多国主一刀胜过一刀的攻击，知道无法生还，便大声朝正拿起禅杖来救他的苏叶叫道：“每日必须修炼为师传下的《心经》，不要中断，定可让你……”
一刀，头飞，血喷。
“师父！”苏叶赶到，却无法救下老和尚。
“老秃驴，阻挡了我十年，今日终于解决了你。”摩多国主，擦掉了脸上被溅的血液，冷冷的盯着苏叶，“现在，轮到你了。”
“国主，你答应过我，不杀他的。”摩多国主欲对苏叶出手，蕾雅跑到他面前跪下说道。
“贱人，你跟了我十年，竟然还无法忘记他。”摩多国主突然一脚踢向蕾雅，怒道：“老子也玩够了你这贱人，今日正好让你们一起下地狱，也算本王做的一件好事，让你们成为一对鬼鸳鸯，在地府双宿双飞。”
“苏叶，快跑！”蕾雅一把抓住摩多国主的大腿，想拖延时间给他一丝活命的机会。
“蕾雅！”苏叶看到蕾雅的样子，哪里肯走，正要和摩多国主拼命，她叫道：“你最大的敌人还没有死，你甘心？你死后谁又来替你报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学好本事，再来报仇，找出那最终的敌人。”
“贱人，找死！”听到蕾雅的话，摩多国主大怒，举起宝刀就朝蕾雅砍去。
“不要！”苏叶绝望大叫，可那刀光一闪，那颗绝美的头颅已经飞上半空，又狠狠的掉落在地。
只是，那双眼睛没有闭上，直勾勾的看着他，和那颗没有头发的头颅一样。
“师父！蕾雅！”苏叶大叫，心中有一股气在奔腾，血液如火焰在燃烧，“摩多，我要杀你了你！”
徒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周围弥漫，那日复一日修炼的心经自然而然的运行，使体内的血液快速流转，产生出一丝丝奇特力量，让他的手脚变得更加灵活。
苏叶双手握住禅杖，就朝对面的摩多横扫。那是一股横扫千军般的力量，哪怕身穿盔甲，修为高深的摩多也不敢硬接，连连后退，被逼的险象环生。
愤怒，绝望，失去最亲之人的悲哀，种种情绪冲击下，他的心态发生巨大变化，那一直在修炼的《心经》也开始蜕变，配合解去毒素恢复健康的身体，竟然境界提升，修为有所大成。
佛门讲究放下，蕾雅却让他复仇，那段血仇不能不了了之，幕后凶手不能逍遥法外。
摩多大惊，摔倒在地，勉强支撑着身体，看向那变得如同不周山一样高大雄伟的塔达苏叶，他双眼露出一丝恐惧。
此刻，苏叶双目怒火熊熊，体内却是顺畅无比，那一股股因心经儿产生的力量大量积蓄，最终爆发，如同一支利箭，裹覆住禅杖，如同流行一般直射摩多……
明月不见，黑云压顶。
黄沙之上，三具无头的尸体被狂风卷起的黄沙掩盖，最终消失，看不出一丝战斗痕迹。
黄沙可以掩埋了一切，却无法把他内心那抹痛给抚平。
他今后将要何去何从？
放下一切还是选择报仇？
“师父，对不起，我无法做到你想要的，要让你失望了。”他明白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如果是废人，或许这一生都将在寺庙苟延残喘。
然而，上天再次给了他机会，命运的改变，会让他的人生走向另一条路。
哪怕江湖再险恶，他也将踏步而去。
轰！
电闪雷鸣，照亮了周遭世界。
并且，越来越亮，让他无法睁开眼睛。
许久，塔达苏叶张开眼的时候，周围依旧是那番熟悉的环境，昏暗的大殿被一束从破屋顶投射下来的月光照出一个模糊轮廓。
大殿没有佛像，只有一具具骨架，被整齐码放在墙边，一层一层，几乎要把大殿摆满。
其中，有三具尸骨摆放十分突出。
一具超出常人许多的骨架被镇压在供桌下方，锁链缠绕。另两具则摆放在大殿原先供奉佛像的地方，享受香火供奉。
“你们做恶，老天不收，便由我塔达苏叶来收。”苏叶双眼露处坚定，将为这个决定奔走一生。
他不会忘记佛门的某些教义，杀人他会继续杀，却不会乱杀，时刻保持一份清明，直到生命的尽头。
列国之中，他将成为那把斩向恶势力的剑，来赎他犯下的杀孽。
阿弥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