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妖1
何放作为一个贼,其实江湖上各行各业的手段切口就都有所涉猎,车夫做起来也是有板有眼。不过令他好奇的是,吴家这两个公子哥为什么不御剑而行呢?何放在松江的时候,总能见到吴家的人御剑飞来飞去。御剑是个很方便的出行方式,据说只消一个白天,就能从松江府到达中原任何一个地方,就连西行到西域也几乎没有问题。不过吴家二人从没表露过自己是修道之人,何放也就不好意思多问。照雪镜他放在宝宣车底了,和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裹在一起。如果他背着包裹进驿站,反而会很可疑。
马是宝马,车是宝车,路走起来就很稳。行进不过四五天,一行人就已经到了洪州府。吴剑与何放商量要在此处采买一些补给,吴剑信得过何放,便由着他张罗,自己同弟弟在洪州府完了一日。走了一路,何放对这兄弟二人也算是又多了解了而一些。哥哥吴剑是个稳重之人,在车上最长做的事就是读书。宝宣车行路平稳,他在车上一坐就能坐一天。弟弟吴飞则跳脱一些,他喜欢坐在车辕另一边,与赶车的何放谈天说地。何放这几年也算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与吴飞很有话聊,两人就东一句西一句聊得火热。
终于,何放找到了话头,问吴飞道:“吴飞少爷,照您这么说,御剑飞行岂不是要比坐我这宝宣车来的还要舒服快捷,你们御剑就是了。”
“你瞧见我们带剑了吗?我和三哥刚过二十,剑家里已经留好了,可就是不让我们带。我的叫紫苑,三哥的叫摇光,都是一等一的宝剑!”吴飞说耸耸肩说道,“唉,小何你是不知道啊,这个佩剑是要选主人的。我爹和我大伯说我们俩还缺点历练,才把我们送到平城和并州修炼。”
“那就更不对了,你们一个在并州一个在平城,又为何来潭州这个地方碰头呢?”何放问道。
车里的吴剑答道:“我们之前约定地方就是潭州,碰头之后才知道对方之前在哪里。”
“你们修仙的人真是古怪。”何放道。“之前我那个关老爷也修仙,可是修的不如意,就留下一个坏毛病,每天睡梦中必要来上那么一曲。这可好,到后来把夫人都给唱跑了。”
这属于是何放是顺嘴胡说。这一路他口若悬河给吴飞讲了好多半真半假的事情。也亏得吴飞之前涉世未深,对何放这些说辞不曾怀疑,还以为是遇到了熟悉八方风物的高人,心底里无比兴奋。吴剑就显得平静地多,他不多言,只是看书罢了。起初何放还以为吴剑深不可测,不敢多说以防露怯。可是后来说到了新诗领袖少陵四子的时候吴剑就起了兴趣,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从四子成名之前的旧文新说,聊到四子成名后各自的代表作,吴剑一个人讲了一个下午。
吴飞是他哥哥的忠实拥趸,何放几乎都能看出两兄弟眼中光芒万丈,吴剑的是偶得知音的兴奋,吴飞的是五体投地的崇拜和佩服。不过何放就更厉害了,他曾经听少陵一代的同道说过少陵四子的一些黑历史,在这里就得说出来。吴剑听了窘态毕现,就好像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他俊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憋出了一句:“就算是真的,大丈夫不拘小节,洒脱才是真性情。”说罢就钻进车里继续读书了。
到此,何放觉得自己在这车上算是可以畅所欲言了。这两位公子哥虽然比自己年长一岁,可涉世方面当不如自己。自己三言两语便将他们蒙住,现在只消到了松江府自己再找个机会溜掉就万事大吉。等他回到自家的小院,拿一些必须的东西,就可以带着照雪镜赶赴永冥谷了。他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也不知道这一次她的遗愿能否完成。
离开洪州城,他们预计只用十多天就能感到松江,一路上的平静也让何放感觉很惬意。他想起了以前自己刚做飞贼的时候,天天被仇人满世界追。手艺不好就要饿肚子,睡觉也从不敢睡实,一有些微的响动就得绷紧全身的肌肉严阵以待。这两个阔少就不一样了,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说一不二。虽然家里还有哥哥弟弟,但吴老爷最疼爱的还是他们两个,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越是交谈,何放就越是羡慕。都是生活在松江府,差距也实在是太大了些。
然而,就吴飞说,他们也都有各自的苦恼。吴飞是吴家自古以来开蒙最晚的一个,十七岁的时候才面前可以正常御气。别人家的孩子,十五岁就能御剑而行了。他老爹没少生气,他爷爷更是经常暴跳雷霆,骂他是个不争气的废物。吴剑各项修为都很好,可就是没法御剑。吴家是匠人出神,家里工匠气息浓厚,可吴剑偏偏爱读书。他爷爷每次看见他读书都会发一次火,然后把书撕得粉碎,骂他就是读书读得迂腐了才没法御剑。吴剑也会反驳,说琅琊许家和崤山李家都是书香世家,说明读书与能否御剑没有关系。他越是这样说,吴老爷就越是生气,有时甚至还会用一些法器教训一下。那些法器按吴飞的话说,受了一次训,小半年都会记得那种痛苦。
现在,他们两个人算是出师了。吴飞虽说开蒙晚,但是进步快。在平城的时候,接触到了与江南完全不同的环境,练了很多高明的手段他爹也不一定会。吴剑在并州走访了很多书院,结识了不少文人,很多时候不用御剑只靠符箓也能达到效果。
听到这里,何放也是一笑。看来大户人家的孩子就算路途有些坎坷,也都会迅速摆平。自己就不一样了,既然选择当了一只小飞云,就得受这份罪,必要的时刻还得搜肠刮肚地找词来哄弄阔公子们玩。真是不爽!
从洪州出来七八天,吴飞算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他口沫横飞地说,他们这些修道求仙的人,说是最后能成大道,可话说回来,真成了大道的人他们一个也没见过。一般来说,他们都是掌握了很多道法,斩妖除邪,最后却仍然难逃轮回之苦。在平城的时候,吴飞见到一个已经八十多的老修士给一个村子里的人做法辟邪,结果法阵倒转,老修士当场毙命。
何放知道,作法辟邪驱妖这种事是仙门道家的人最爱做的事情之一,也或者说,是他们在世人面前几个最常见的模样之一。在松江府,每年吴家都会主持一场声势浩大的驱妖大典,扫尽一年的晦气。驱妖大典后,是另一场热闹的典礼,叫做祈福大典。那时候吴家会给所有在场的老百姓发喜糖,吃了吴家喜糖的人都会沾到祈来的福气。驱妖和祈福是普通百姓能接触的最基本的道法,也有很多人慕名去拜师学道,可最后学到的也就是简单的驱妖和祈福罢了。
“还有阵法倒转?”何放突然想到了在血竹林里云野鹤提到过一个什么阴阳倒转,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意思。
吴飞答到:“说了你也不懂。”
“何师傅,走了这么久还没有问过你,车下放了什么东西嘛?为何一路走来车底总是发出当当的声音。”吴剑突然说了一句话,截住了吴飞的话头,不然,吴飞就要继续讲他那个老修士惨死的样子了。
何放怔了一下,心说不能够啊,自己的包裹是悬在车底的架子上的。中途他也多次悄悄检查,不存在吴剑说的那个情况。那吴剑到底在说什么?
“有东西?”何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问题抛回给吴剑。只看见吴剑眉头一锁,目光变得凛然。
何放血都凉了,却听吴剑低声说到:“何师傅,进车里来。小飞,当心。”
吴飞瞬间从刚才的口若悬河变成了蓄势待发,轻快地说:“三哥,也让我看看你这两年的长进如何。”
何放心念闪动,可能是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吴剑暂时放下了问题。而他们兄弟两个各自把手摸入怀中,似乎在准备着什么,何放猜测,这大概就是要驱邪捉妖了吧。
黄昏已过了大半,晚霞也只剩下天边极远处的几抹颜色。黑夜即将到来,空气中的不安与躁动连拉车的马都能感受到。它不停的摇着头,似乎想甩掉缰绳;它又不断地换着脚步,似乎时刻准备夺路而逃。何放自然知道这马是个极温驯的性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把它吓成这个样子。
嗖!
吴飞出手如电,一张黄纸符飞出去贴在了一颗枯木上。紧接着又是几声,吴剑那边也出手贴了几张黄纸符。黄纸符把人车马围在了一个圈子里,马便逐渐安静了下来。也就在这片刻间,太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黑暗笼罩了过来。
“好像不是个简单的东西。”吴飞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是夜罗刹。”吴剑低声说。
何放从车里探出头来,小声问:“两位少爷,咱们这,这。”
“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别出车厢,听明白了吗?”吴剑的声音不容置疑。
“得嘞!今天兄弟这命就全仗着二位哥哥的了!”何放大声说道,可这句话刚说完,一个巨大朦胧的黑影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和旁边高大的树木比起来,黑影的个头也不容小视,反正比这马车大的不是一点半点。一个名字在他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夜罗刹,是不是就是自己听过的那个夜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