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之书 第十二章 我的反抗
他去世之后,我并没有变回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而是学会了反抗。
妈妈一直认为是我拖累了她,我是家里最大的麻烦,我让她受尽痛苦的折磨,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苦命的人。对,这是她一直坚持的想法。为此,我也失去了平等的话语权。
我们之间的关系慢慢开始变得恶劣,不过真正吵起来的时候并不多,言语恶劣地碰撞得次数虽然不多,但是一旦发生势必天崩地裂。
以往全都以我的沉默来结束每一次的战争,那次不同,为此我也正式开始反抗她的专权。
当时是因为搬家,搬离从小长大的地方,搬家又涉及到转校,完全不提前讲一声,一句搬家,便开始收拾打包家里的东西,“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病怏怏的,要死的感觉。我们换个环境说不准你就活蹦乱跳了。”
“我不走。”
她便开始在房间里嘶吼,“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我瞪着她。
“你是想把我折磨死才如意是吗?”
这是我从来没有敢抬头看的一张脸——愤怒扭曲了这张脸,眼睛里甚至因为生气而爆裂出血来,牙齿咬着嘴唇竭力而狰狞的样子,她知道这是我害怕的面目,便彻彻底底地表现出来,铺天盖地的咒骂声开始从牙齿间迸发出来,好像她才是最受伤的那一个。
我试图捂住耳朵,可惜还是落了空。
她拽着我的头发,拖到卫生间的镜子前,接受这个世界的审判——对,我才是那个罪人,累赘。因为我的存在,她没办法安心忙生意,因为我,她无法安心再生一个孩子。
她的情绪鼓胀着,仿若要撑破这天地。
横飞的唾液,打在我的脸颊,仿若每一根血管都被这飞起的唾沫融化。躯体的每一条纹理都在她深恶痛疾的恨意里走向深渊。
我面对的不是一个母亲,更像一头饥饿的怪兽,张着恶臭的牙齿,时刻想啃咬我——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最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面目全非,我不敢看镜子的自己,更不敢抬头看她。
那一刻,我只想马上死去,最好躺在她面前,让她彻底如意,如她期盼的那样,终于清净了,也总算熬出了头。或许在死亡的世界所有的冷嘲热讽也会烟消云散,无数个忍受痛骂的日子都在这一刻结束。
一整个夏日的结束。
彻底地结束。
我也便会在另一个时空与他相见。
可惜。
如此罪过的人,连低头的资格都没有。
连死的资格也没有。
“我怎么生了一个如此无能的人,连哭都不敢哭,你活着干什么,去死啊。”骂了骂够了,兴许骂来骂去总是那些,没了新鲜感,她自己也会觉得无趣吧。
她终于松开手,感觉头皮已经不是自己的,更像是刚安装上去的,疼到没有直觉,手指放上去,都丧失了触感。她把我扔在原地便到客厅抽烟,这是她和爸爸分开后染上的坏毛病。不过现在也因为重新得到了爱而把烟给戒了。想必爱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救赎人的东西吧。兴许是,兴许也不是……
整个家沦陷于烟雾里,世界仿若暗了下来,一股不明暗流在心的地表缓慢流动。
也可以称之为情绪爆发的熔岩,粘稠的让人透不过来气,从一开始的缓慢到急迫地在我心里燃起熊熊烈火。
猛烈的火焰甚至可以把空气里的灰尘燃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不要走,永远都不走。”卫生间台子上的瓶瓶罐罐全被我摔在了地上,那一刻,我嘶吼着,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玻璃碎片溅到小腿和脚面上,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我的灵魂在狭窄的世界疾跑,躲闪,她留给我依旧是谩骂……
对于此刻的她深感厌恶,当然对自己也是同样的感受。
“又开始发疯!”她试图把我从一片狼藉的卫生间拽出来,急欲将我镇压并降伏。
我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别人更不可能控制住这压抑太久的情绪,如何扑倒这掀起来却退不下去的情绪热流,那一刻,我应该也有一张和她一样的可怕的扭曲的脸。
她终于输了。
大哭着在家里找药箱,哭着拨打电话。
或许我应该早习惯,任何人任何时候的憎恨,抛弃,甚至刻薄的话语,我应该习惯,那刀片般的话语在心上浮动,忍受那凄厉的疼痛感,猛烈到刮骨之痛怎么能对抗呢?
她的体面被撕成碎片。
不该有的叛逆也暴露无遗。
为了压制内心的怪兽,当然也为了升学,之后很幸运没有被重新送进医院,而是和爸爸商量让我走艺术这条路,为此我便被她安排在一个挨着一个的艺术培训班里,让所谓的艺术来平复情绪的同时也希望能为考试助力。
这种理想模式的控制把这个世界重新染上了色彩,甚至在阳光下拥有浪漫光晕,也会在痛苦的内心里留有片刻的奇幻瑰丽。
慢慢喜欢上——
春天最深处的视野。
夏日的思念。
骑自行穿过浸染秋天的风。
以及矗立在冷冬里的那一排排的教学楼。
它们让我在迷离世界里寻找到内心的安宁。
原来日子,也可以没有微笑,也可以没有悲伤的度过。
有的时候快乐,又有什么意义呢?它并不能带来什么好运,更不会第一时间内解决棘手的问题,反而太耀眼,我无法把握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反而保持平静……让平静深扎于心,心才不会混乱,才不会易怒,暴躁……
不可控,无法自拔的情绪早已经住在身体里,它们的根须缠绕整体身体,想抽离,除非身体也分解,才能让它们破碎,我想那样做,可能自己也不在这个世界上。
之后我们的关系,稍稍改变了些许。多半是因为成绩的进步,也让她看到金钱的投入与回报成正比。
最后我以出奇的好成绩进入重点大学,真正地被寄予“厚望”也为她争了荣誉,兴许今日有这般成绩也要感谢她的“救赎”。
不过每到夏天,我们的关系仿若又像摇摇欲坠的高楼,会在每一阵热风中重新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