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颈椎病

2020-10-21  本文已影响0人  暖暖先生

一楼的一间仅有三四平米的格子间,坐着两位白大褂,一男一女,一东一西。男白大褂盯着一台有年头的电脑显示器,屏幕里是看不懂的灰白骨骼结构。女白大褂短发垂耳,三十出头,跟男白大褂背对背坐着。我出现在门口时,她正给一沓单子打上标记。

“你好,上次约的十一点。”我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她专注的样子让人不忍打扰。

“十一点半。”女白大褂并没有停下手头工作的意思,甚至没有抬眼看我,声音却不容置疑。

“可是……上次你跟我约好的十一点。”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沉住气。

坚持似乎起了作用,女白大褂放下那沓单子,我下意识把头蹭过去看,以为接下来要处理我的问题,却见她抄起桌上的消毒液不紧不慢将手机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喷了个遍。尔后,又抓起另一瓶胶状的绿色消毒液往手心抹,抹完开始极有耐心地揉搓,先手心相对,再十字交叉,大拇指塞进虎口旋转,像在为防疫宣传做洗手范例。等这一通操作都完毕了,她的嘴巴开始冒出细微的声音。我侧过头去,生怕漏掉一个音符,那一刻突然想起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一个人的牛逼不是因为嗓门大,而是别人愿意静下来听她说了什么。

“一天到晚考考考,考这么多试有什么用,那么厚的书怎么来得及复习……”

她的喃喃自语让面前的我显得尴尬而毫无道理,仿佛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有一种被人弃置不顾的孩子般的窘迫与茫然无措,我甚至开始为她即将面临的考试感到抱歉。生病的人来到医院就带着天生的原罪,注定要在漫长的等待中耗尽所有心力和底气。

白衣天使终于缓缓抬起头,眼神里的孤傲像病历上的字迹一样潦草。

“十一点半。”

不解释,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

透过男白大褂面前的巨型玻璃,里面是一台圆筒型的核磁共振仪,前面突兀地伸出仅供一人躺卧的四轮担架,只需一个按钮,担架便被吸进圆筒里。机器不时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让人恍惚以为站在了火箭发射台前,我在麻木荒诞的思绪中失了神。

“下一个。”

我脱了鞋,躺在担架上,男白大褂抓起一个弧形镂空的设备将我的颈椎固定住,随即按下按钮,担架缓缓向里移动,男白大褂转身离去,“砰”关上门,所有操作麻溜无比一气呵成。此刻,屋里只剩下我,还有这台装着我的冰冷机器。有一个瞬间,我感觉自己被封印在了一座金属棺材里,不敢动,也动不了,唯一可做的只剩下回忆,我努力回忆十年前躺在这里的情景,却徒劳无获。幽暗空间里只看得清弧形金属顶,颓废中年男早已不复当年勇敢,无法动弹的脖颈和身体让我隐隐忧虑,会不会突然断电被憋死,会不会漏电被触死,会不会医生饿了去吃饭把我幽僻恐惧死……生活所迫,越想越多,五分钟,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被推出来的时候,后背湿透,腿止不住地抖,但好歹长舒口气,重见天日。

“赶紧穿鞋走,后面还有人。”男白大褂有些不耐烦。

“什么时候有结果?”

“下午,三点,自助。”

混杂着消毒水味道的静寂是可怖的,连空气都充满压迫感,人在无助时总是渴望交流,哪怕只是淡淡的一句没事,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安慰剂效应。但在这里,每一个字都是恩赐,我开始觉得跟Siri对话也没那么无趣了,至少她愿意陪我多聊一会儿。

……

“你说,十年前,你的颈椎就出了问题,就做过核磁共振?”当我们聊起职业病时,同事问。

我陷入回忆,想起当年不服输的自己,想起师兄的那句名言“我们必须第一,因为没有人会记住第二”,想起电脑屏幕前一天也转动不了几次的可怜脖颈,我努力争到第一,拼命证明自己。只是不知道,如果人生如戏,这一切究竟在演给谁看。

“所以,这十年,你得到了什么?”

我艰难地转了一下头,一阵剧痛让我强忍着夺眶的泪不要流,僵硬的脖子咔咔作响,我们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颈椎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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