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读《看见》
二读看见,感慨颇深。我已经记不起因何与此书结缘,只记得第一次读的过程中,一边感动,一边流泪,断断续续地思索,不成系统,最后所有的思索都归结到一句评论性的话语,“这书,真好!”简而言之,第一次读的是故事,欣赏作者的文笔和讲故事的方式,而没有看到作者的成长和看见的实质。
一读印象最深刻的,是双城的创伤和无能的力量。
生命一如破旧的稻草,说扔掉就可以扔掉,说燃烧就可以燃烧,我曾经这么认为。双城的创伤中那些选择自杀的孩子,不知道是否也是如此认为,为了自己心中所谓的价值,可以肆无忌惮的燃烧掉自己的生命,并视之崇高。生命了无生趣,我可以为你而亡,是友情,也可以是爱情,我向死而生,愿我的死亡可以成为你胸口的朱砂痣,阴雨天的风湿,你的疼痛,就意味着我并未消失。我曾经想象,生命只剩最后 一口呼吸时,他们有没有恐惧,有没有后悔,还是带着离开人世前往净土的释然和淡然?速朽,使美丽永存。这些摇摇曳曳的生命之花、友情之花,甚至爱情之花,曾像罂粟一样深深使我迷恋,像老人颤抖的手指使我心颤。在那个瓢泼大雨激起湿漉漉迷雾的年纪,前路迷蒙,很容易被自己内心的狂热灼伤。生死,生死可是一件大事。生命,不只具有个体性,更多的是集体性,或者说小集体,家庭性。时光如水,那些狂热淬水沉积,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果然,一如扎西拉姆多多所说,时间并不残忍,只是美与真之间,若只能二选一的话,它总是留下真。生命燃烧后的灰烬,是父母天空的颜色,是一把灰色的盐,像一场永不停止的雨,日夜不停的下在父母的伤口上。那许诺来世成为父母的父母,那诺言是如此单薄,且苍白无力。农村社会中,农村教育下,那横亘在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巨大认知断层,愈加清晰,愈见其深。孩子的单纯很大程度和父母的无知不无关系,甚至,我觉得是正相关。父母越单纯无知,孩子就越少不更事,越容易活在自己的幻想中,甚至,为自己的崇高而献身。柴静在采访的最后说:最大的谜,其实是孩子的内心世界,能不能打开它,可能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问题。我想,双城的创伤,岂止是几家几户的创伤,几对父母与子女的创伤,更是一种代际创伤,更甚,大概是农村的创伤。
无能的力量,是关于卢安克的,这个曾让我狂热和在内心深处深深追随的德国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在广西某山村支教,我无法想象那需要报有怎样庞大的浪漫主义情怀和人文主义关怀,无法想象那需要一个怎样强大的内心世界。但当时更吸引我的,大概是这个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男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反叛气息。卢安克逆着人流,从大家削尖了脑袋也要扎进去的城市出走,走出德国,走出城市,走向农村,这是他对城市的反叛。卢安克忽视世俗的眼光,一心一意恪守自己的价值观,活在广阔天地和浩瀚的理解与包容中,这种非主流的生活方式与态度是对主流和狭窄的反叛。人都是有欲望的, 看破欲望的人往往容易陷入不同形式的虚无,而卢安克似乎并没有陷入,这某种程度上算不算对自我的反叛。我被他的反叛精神深深吸引,自愿成为其精神信徒,而我信仰的教义,是反叛。多年后的今天,重读无能的力量,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理解。卢安克依旧是博大的,是离经叛道的,如果反叛是刺,那理解大概是刺后广阔的掌,如果卢安克在我心里是一株仙人掌,少年时的我大概只看到了尖锐,而未曾识得宽厚。“如果已经理解,然后再去跟他们说一句话,跟反感而去说一句话是不一样的。”理解是宽容的前提,所以卢安克宽容那些“打打杀杀”的孩子,宽容那些曾让他讨厌的喝酒的成年人,“情感不得到发挥,生活不允许,如果太清醒,太难受了”,他理解他们。而理解的前提,大概是经历,“语言很多时候是假的,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才是真的”,一个人可以和另一个人相安无事很多年,但如果各自都活在各自的经历里,不曾共历喜悦与悲伤,那彼此相互不了解,不理解也不足为奇。我想这是不是也可以解释,为何我们身边有这么多人,但仍旧觉得孤单,每个人都活成一颗星星的话,那每个人大概都是荒凉的。 故事里有个现象,挺有意思,是说一部分女性通过节目了解到卢安克之后, 纷纷写信表示崇拜,并有意以己妻之,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猜测是不是因为卢安克有着包容天地的理解力,让女生觉得,只要在一起,卢安克就可以理解她,并且像宽容喝酒的成年人一样宽容她的无奈和逼不得已,像给孩子们自由的成长空间一样给她她想要的幸福。而事实上卢安克结婚之后说过这么一段话:既然我同意成家,我就要跟着老婆走。虽然我感觉到,我的学生就是我的孩子,板烈就是我的家,但我不能要求我老婆也这么看。她有她的梦想和需要,我不能不理她。 关于卢安克,可说的还有很多很多,但我自知,即使我欣赏他的洒脱和理智,也跳出去自己生活的逼不得已,书里有一段话,我特别赞同,“老范写:从世俗的意义上说,没用,没效果,不可效仿,也不可推广;他做的事情,很可能无踪无影,悄没声息地就被吞没在中国茫茫的现实中,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有一种令人内心惶然震颤的力量。”我要做的,大概就是悦纳自己,并努力理解他人吧。
理解,再谈理解,其实作者一路成长的历程也是一个理解的过程。采访形形色色的人,听形形色色的故事,接触形形色色的社会微小单元,了解形形色色的事件背后的动因,继而理解形形色色的人。最初嫉恶如仇时如利剑出鞘,语言犀利,一针见血,后来,就逐渐变的平和似水,更懂得以柔克刚了。“江湖的事,不是非要人性命不可。” 二读看见,我才开始思考,作者为何把此书命名为“看见”。就我个人而言,我是一个很多东西都不过脑子的人,看的东西也一样,面前站着华生,夏洛克会看见很多细节,并推测出华生的职业和经历,同样的华生站在我面前,我大概只能看见他的拐杖,一转身,华生在我脑海里可能高斯模糊到空白。夏洛克看见了华生,而我只是看了华生。智者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为智者,而我们之所以为平凡人大概是因为我们只是看客。
“看见”大概分为分为两个阶段,看和见,见,可理解为见地、见解,看见和看的区别在于,是否经历了思考的过程,得到对事物独到的认识。我自知是一条愚人,对很多东西看而不见,听而不闻,过目而忘,然而二读看见,我好像看见了一些东西,虽然一如管中窥豹,不知全貌,但还是想记录一番。 复习知识产权法的时候,是最累的时候,特别容易走神,我就在想柴静的《看见》,在想柴静到底看见了什么?以及看见的实质是什么?柴静所见,均在《看见》,体现为每一个事件。柴静坚持不懈的看见,不遗余力的看见,不避斧钺的看见,不择手段的看见,为什么?看见的实质是什么?长路漫漫,柴静上下求索,追求的是什么?我的答案是,追求真。
柴静是记者,对事件的采访和报道力求真实,《看见》里有一篇文章,叫,真实自有万钧之力,最能体现。追求真相,并披露真相,是良知记者的天职。虐猫事件,当我们在电脑前狠狠的敲出“丧尽天良”几个大字,集体声讨虐猫女的时候,柴静像掀开石板的另一面一样揭开了虐猫女的另一面,绝望和不幸。某种程度上,这个女人又何尝不是被踩在脚下的可怜的猫,我不会因为她的绝望和不幸而原谅甚至容忍她的虐猫行为,只是在更多的了解之后,愈加相信:“真实的人性有无尽的可能。善当然存在,但恶也可能一直存在。” 药家鑫事件也是如此。我想,也许并非每一件残忍的暴行之后都是一颗残暴的心,但残忍之后一定藏着可怜,而这可怜与其成长环境不无关联,而我们或许也是别人成长环境中的一员。也许我们不能像郝劲松一样以社会责任为己任,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使真实的人性中更多一点善。
华南虎事件, 领导和某村民一唱一和,穿上了华丽丽的新衣,并企图让外界相信这新衣真的是华丽丽的,领导求发展和皇帝爱新衣一样,无可厚非,但选择了假就容易贻笑大方。正如某歌唱节目一样,想靠套路得人心,但是最终,纵使苦情留得住,最不屑一顾是套路。郝劲松后来介入华南虎事件,对某村民提起诉讼,在采访中,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不关注真相的民族,是一个没有前途的民族,一个不追求真相的社会,必然是一个堕落的社会。”我们追求真相,是为了追求民族前途和社会进步。而有些真相摆在我们眼前,就是为了鞭策我们推动社会进步,比如监狱里那些杀死丈夫的女性暴力重犯。门吱呀一声关上,她们与丈夫之间就只存在虐待与被虐待的关系,她们极少反抗,因为反抗会招致更残酷的虐待,她们最后一次,也许是唯一一次反抗,让虐待的齿轮停止,却把自己送进了监狱。她们接受正义的审判,却不被允许说出受虐待的过程。我有个好朋友,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法律可以惩罚她们,却不能拯救她们。” 我深以为然,我们的中国,还是一个丈夫可以打妻子只因为他是丈夫的国家,还是一个妻子受尽虐待反抗或失手反抗致丈夫死亡而要承受死缓、无期的国家,还是一个对待家庭暴力尚显稚嫩的国家。我想,二十几年受虐待的强度叠加,应该够一个人死上好几回的吧,只因为这个强度总数除以时间数值微小可以忽略不计是吗?这样,是不是不够公平?我相信时代在进步,法治也在进步,我还是希望这进步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真是什么?大概是事物的本来面貌吧。这面貌,不一定是喜,还有可能是怒,就像一张太极图,黑白共存共生。追求真,是为了激发善,创造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