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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村的男人们

2018-10-28  本文已影响0人  作家石人

                                           平阳村的男人们

                                                                                                    石人

 平阳村前面的密林里边有个石场,质地粗糙的大理石被切成筛子状,棋盘一样摆在里边,一束平滑的阳光有时候透进来,我就在那工作。

有段时间,我时常躺在某一块石头上,枝叶交错的地方漏出了天空,我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房子、钱还有女人,然后再慢慢把眼睛闭上。我完全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能对谁说吗,或许若干年后,照在我身上的还是这束平阳。

在将近傍晚的时候,我就会回村子去,那时候会有一个开着蓝卡的和一个开挖掘机的人过来,等挖掘机把碎石块倒进蓝卡的后车箱,我就坐上挖掘机回村。开蓝卡的那个人先跟我们一段路,然后从一个岔路口开往高速。

挖掘机把我送到村口,然后沿路向村东开走了,而后我要往西边走一段路才能到住所。我寄宿在一个教书人的家里,他三十五岁,高高瘦瘦的,带了眼镜,显着蛮斯文的,同妻子离了异,而且没有孩子。他几乎每天很晚回来,但我没有钥匙,所以就蹲在门外的一颗槐树下等他。树的旁边有个狗窝,外面放了个锈掉的铁盘子,里面有小半盘脏水,住在狗窝的狗前段时间死了,狗死之后没多久,教书人就腾出一间杂货间,以很低的租金让我搬了进来住。

教书人大约八点半回来。他在县里的私立中学教语文,课不多,但是经常给班级里的学生做晚间辅导。他有一辆银色电动车,开动的时候会有轻微的电流,听起来像给人耳后根挠痒的声音,我很喜欢。我蹲在狗窝的旁边,有的时候会幻听到这种声音,就像狗一样猛的挺起来。就在我幻听了七八次以后,终于看到远处有一个慢慢逼近的光源,但我已经像一只疲软的狗,没力气再挺起来了。然后光源停在我面前,他把车头掉向我,车灯晃眼,车后座上有个人影,但我看不清。

“你在这干什么?”

“我在这里等你。”

“你干嘛不进去?”

“我没有钥匙。”

“哦。”

 他拔了车钥匙,车灯就灭了,但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他晃钥匙的声音,然后门开了,然后就慢慢有了昏暗的光。

他说,“进来吧。”

我觉得他可能是对我说,然后我就跟了进去。

他拉那个人影到二楼卧室做晚间辅导。我到厨房吃了点剩菜,就去睡了。

在我工作的那个石场,每月有两天的假期,放假的时候,我就会去找我的一个朋友,他在村里开着一个生意惨淡的摩托车行。

我去他那里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人调试车辆,那个人问,“你这车结实吗?”

朋友说,“比你结实。”

“好开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然后朋友把车钥匙扔给了那个人,那个人坐上车,开始检查仪表盘,调整了坐垫,俯身摸了摸气管,然后蹬着车推了几圈。

朋友眼里露出欣赏的眼光,他对我说,“讲究人。”

我点了点头。

那个人把钥匙插进摩托车孔里,打了火,轻点油门,慢慢开到路边。

朋友点着头对他说,“专业。”

那个人好像听到了朋友说的话,回头朝朋友礼貌的微了微笑,然后停在路边,稍作休整之后加大了油门,摩托发出狂躁的轰鸣,卷起一阵尘土,很快就飚到了很远的路口,消失在森林的尽头。

我转过头来看朋友微笑的脸,问:“他给钱了吗?”

这时我注意到平滑的阳光透过密林照到朋友的脸上,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那一瞬间。那个下午,我们坐在车行外面的地上喝酒,时而关注过往的摩托。朋友说,他会记得回来给钱的。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在平阳村看到过这个人。

不久以后,朋友变卖了他的店面和剩下的七八辆摩托。他带着卖车的钱,和他的女朋友去了很远的地方旅游。我去火车站送他们离开的时候,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天中午,一个人来找我,就站在石场的大门口,像乞丐一样灰头土脸的。我当时就躺在某一块大理石上,看着密林遮蔽的天空,他走过来躺在我旁边,我就闻到了酸臭味。

他对我说,她跟汉子走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追回来。

他说,“有两件事,第一件,钥匙不在我手上。”

“另外的一件事,我也没有开门的力气了。”

我转过头去的时候,一束平滑的太阳照了过来,朋友正看着密萌间的空隙,那里有片窄小的天空。

那束平阳投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在想,从平阳村出来的走投无路的男人们,这一代所感到的迷茫,又是从哪串钥匙的遗失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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