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蜗居时代
和户主结婚的时候,我们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为了结婚,我们租了路南区顶楼的一个一室一厅。
结婚时,我们只买了冰箱、电视机和洗衣机三样电器和一张小小的双人床,因为家里实在放不下别的东西了。
小小的卧室兼作书房;小小的客厅兼作餐厅;小小的阳台兼作厨房;小小的厕所兼作淋浴室。
那是我们真正的蜗居时代。
那些年,我们两人的单位比邻而居。我们总是一起骑着自行车上下班。
还记得从家去单位的路上,有一段上坡很陡。每次经过那个路段,户主都会单手扶把,腾出一只手从后面用力推着我上坡,我脚下的路即刻变得顺畅起来。
回家的时候,上坡路变成下坡路。我们欢笑着撒开车把,自行车风驰电掣,阵阵清风吹扬起我们青春的发梢。
我们的蜗居时代那时候的户主,会陪着我一起去逛菜市场。
我们手拉手,在菜市场上挑挑拣拣,然后再一起回家做饭。
我做饭切菜、逛菜市场的时候,户主还曾用胶片机为我拍照留念。
记得有一次我出差了,需要在海边住一晚。那是我们结婚之后的第一次分离。
第二天,我回到家。看到户主正热火朝天地忙着烙油饼。饼有一点点糊,但是真的很好吃。因为在饼里,我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我们都喜欢吃饺子。
周末的时候,我们常常一起包饺子。他负责和面,我负责调馅;他负责擀皮,我负责包;我煮饺子,他捣蒜泥,配合得有条不紊。
有一次,好不容易把面和好了,他童心大发,把面团揉成环状,套在手腕处,一圈圈的摇动,玩得不亦乐乎。谁成想,乐极生悲,“咕咚”一声,面环断了,整团面都掉在了地上,只能重新再去和面。
我又心疼粮食,又着急快点吃饺子,被他气得差点掉了眼泪。 现在想起来却成了无比温馨的回忆。
我们的蜗居时代我们几乎算裸婚,刚结婚的时候,我们没有什么钱。偶尔改善生活,或者我们重要的纪念日,我们就会去吃一次加州牛肉面,一人点一碗牛肉面,再点一盘土豆丝和一盘海带丝。
我记得,我曾一边津津有味地吃面,一边告诉他:我觉得吃面条过纪念日最适合不过啦,代表我们能像面条一样永远热热乎乎,长长远远。
有一次,忘记为了什么事,我们吵架了。我躺在卧室里生闷气,他闷坐在在客厅里,两个人互不理睬。
当时我正处于生理期,那天洗衣盆里有几件我刚换下的脏衣服。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刷刷刷”地手洗衣服的声音,户主帮我把脏衣服一件件都洗干净了。
那一瞬间,我无比感动,立刻就原谅了他。
那声音,是我漫长婚姻生活里的天籁之一,可堪追忆,可堪怀念。曾在那些心灰意冷的片刻,给过我继续在围城里坚守下去的温暖和勇气。
周末的时候,我们常常一起看快乐大本营,玫瑰之约,实话实说,还有北京台的第七日。
在那个小房子里,我们一起看完了电视剧《将爱情进行到底》。
我们的蜗居时代那时候,我们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
没有东西可以离间我们,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周末的时候,总是一起骑车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去爬爬凤凰山,或者去唐山矿俱乐部、新华电影院看电影。
那时候,成龙周星驰李连杰冯小刚是我们的最爱。
后来张小妞萌芽了,担心对胎儿有辐射,那些日子,我们尽量不再打开电视。
初春的晚上,我们依偎在小床上,户主吹口琴,我轻声哼唱:
“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
山上的山花儿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儿开
。。。。。。”
那跑调的歌声,如今的我凝神谛听,隔着岁月的长河,似乎还依稀可闻。
我们的蜗居时代怀孕的那年夏天,天气前所未有的酷热。
我们蜗居在顶层,房间不通风,也没有空调,我们只有一架小小的台扇。
孕妇本来体温就高,晚上我常常热得睡不着。那个夏天,我平生第一次起了满身的痱子,刺痒难耐。
在那个闷热的夏日夜晚,我和户主熬夜看完了中美女足的世界杯冠军争夺战。
秋天的时候,我要生产了。我在产房独自挣扎了五个小时,开全了骨缝,还是没能自然生产,最后大夫通知家属要做剖腹产。
户主被叫进了产房。他在手术通知书上迟迟不肯签字,手术须知上的各种警告让他心惊胆战,仿佛他一签字,我就会立刻陷入万劫不复。他犹豫了,他不想让我冒险去做手术。
看着我在产床上苦苦挣扎、大汗淋漓的样子,户主拉着我的手落泪了。。。
大夫在一旁训斥他:让你进来,是想让你安慰安慰她,你咋还哭起来啦?
后来我出院后,无意之中,看到户主写的一篇产房日记,依稀只记得一些片段:入院前一直嚷嚷着一定要自己生,每天看书练习如何用力的妻,痛苦地躺在产床上,一直催促我:签字吧,快点签吧。。。
我们的蜗居时代张小妞来了,弱的象一只小猫咪。小小的脑袋,还没有我的拳头大。因为难产导致宫内窘迫,张小妞被紧急送进了新生儿病房。
妞妞太弱小了,大夫吓唬我们说,孩子搞不好,很有可能变成脑瘫。
那时候,我和户主曾在医院里流着泪约定:不管妞妞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孩子是无辜的。我们这辈子只爱她一个,只对她一个人好,只要她一个孩子。
那时候,我们心里对张小妞只有一个期望:只要她健康地长大,我们别无所求。
我住在妇产科,张小妞住在儿科。
每隔两个小时,我就要用吸奶泵挤一次奶,户主每隔两小时,就要去儿科给张小妞送一次奶,不舍昼夜。
在医院的那半个月,户主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他知道我爱哭,怕我在月子里伤心流泪,在我面前,一直表现地若无其事。
后来婆婆告诉我,孩子在儿科时,户主曾偷偷躲在厕所里哭过,担心张小妞真的会变成脑瘫。
终于到了拆药线的日子。
揭掉纱布,我看着腹部的刀口,一时间难以接受。
我忍不住向户主哭诉:好好的肚子,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要你给我恢复原状。
坐月子的那些日子,一想到生孩子的惨痛经历,我就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户主也总是耐着性子,软语安慰有些产后抑郁的我。
后来, 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张小妞终于痊愈出院了。
张小妞能哭,能吃,能睡,健康得无以复加。
她还喜欢时不时吐出小舌头,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压在我们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我们的蜗居时代户主27岁,第一次当爸爸,毫无经验。但是他无师自通,盘腿坐在床上,熟练地给张小妞换尿布,洗澡,扑爽身粉,不嫌脏不嫌累,毫无心理障碍,仿佛一夜之间就适应了爸爸的角色。
襁褓中的小妞,脖子常常出汗,如果不及时清洗,脖子就会被腌得红通通的。
每天给张小妞洗完脖子,户主总能恰到好处地在她的脖子上铺好薄薄一层爽身粉。既能保持脖颈干爽,又不至于厚得打绺。
一次,婆婆给小妞洗脖子,户主不放心,在一旁指手画脚:妈,粉一定要扑薄一些,这可不是工地儿!千万别和泥!带大两个孩子的婆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哭笑不得。
我们的蜗居时代我忙着做饭的时候,熟睡中的张小妞在婴儿床上突然哭起来了。
户主这时总会立刻跑过去,用他的大手,在妞妞头顶变换各种形状给她看。张小妞睁着大眼睛,看得入了迷,不知不觉止住了哭泣。
偶尔哄不好的时候,他也会失去耐心,隔着厚厚的棉被,照着张小妞的小屁股,象征性地轻轻拍上两巴掌。
张小妞哭得更厉害了。
他立刻心疼了,后悔了,又开始向两个月的张小妞频频致歉:对不起,乖乖,爸爸错了,爸爸再也不打你了,原谅爸爸好么?
这样的戏码,每个月都要上演几次,让人啼笑皆非。
再看看户主现在一脸严肃,仿佛时刻有大事要发生的样子,真的难以想象,户主那个阶段竟然是这样的幼稚鬼。
。。。。。。
我们的蜗居时代后来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但户主却有了新欢,他对她一见倾心。
新欢魔力之大,我还未与之交战,便早已败下阵来。
户主日日公然与其鬼混至半夜,才装模作样地睡在我的身边,但早已是同床异梦。
一向节俭的户主,一夜之间变得大手大脚起来,为新欢花起钱来毫不吝惜,不停地为她买东买西,一切都是最新款。
她一旦耍起脾气来,户主便不眠不休地陪着她,直至她回心转意为止。
更加令人愤慨的是,户主在我面前竟毫不掩饰对她的炙热情感。
在户主的心目中,她远远胜过我,也胜过可爱的张小妞。
她耗尽了户主所有的精力,她花光了户主所有的私房钱,她把户主折磨得腰酸背痛、脑供血不足,但户主执迷不悟、无怨无悔。
无数个深夜,户主同她鬼混回来,全身如散了架般躺在我的身旁,竟然还厚着脸皮命令我为他揉腰捶背。
面对强大的新欢,我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这位新欢,不远万里,飘洋过海来到中国。
她,有个洋气的名字叫做Computer。
再后来,我们都成了单位的业务骨干,有了不大不小的帽翅。我们变得越来越忙碌,我们被琐碎的生活裹挟着前进。
再后来,我们有了智能手机,有了WIFI。
我们的蜗居时代然后,在不知不觉中,一切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我们很少一起包饺子了。
想吃饺子的时候,就去外面餐馆。户主总抱怨说,包饺子太浪费时间。
我们很少一起去逛菜市场了,偶尔一起去超市卖菜的时候,他总是推着购物车等在一旁,一边玩着手机游戏。
买什么饭菜,全部由我自行决定。
我们的自行车早已不知所踪,出门总是开车,并肩骑车的机会几乎没有了。
我们很少去吃加州牛肉面了。
一家三口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总是每个人低头拿着一部手机,直到开始上菜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张小妞一天天长大了,一直很健康。我和户主渐渐忘却了我们的初衷。我们不满足于她仅仅是健康的,我们对她的要求和期望越来越多。
以前爱看的电视节目,大多都已经停播了。唯一幸存的快乐大本营,我们觉得太闹腾。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追看一部电视剧了。
我们的蜗居时代是什么改变了我们?
是无情的岁月?
是变化多端的网络?
还是日新月异的手机和电脑?
蜗居的日子里,对大房子一直心生向往。
幻想着大房子里的日子,才是真正令人向往的生活。
童话故事里的结尾永远是: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我天真地以为,他们一定是生活在一幢很大很大的城堡里。
此时此刻,回望过去,我才猛然发现,彼时彼刻,那些在蜗居里的时光,那些捉襟见肘的时光,那些我们曾经以为是一生中最艰难、最困顿的时光,原来,才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好的日子。
我们的蜗居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