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的夜晚     橙子

春分雨脚落声微，柳岸斜风带客归。

时令北方偏向晚，可知早有绿腰肥。

（《七绝》五代 徐铉）

     春分过后，春天只剩下半个了。

  春天对北方实在不公正，春分前还萧瑟寒冷，满目荒凉，春分过后，忽而进入春天，而这时还未见草长莺飞，春色满园，余下的半个春天就必须快速完成整个春天的种种事件，着实太拥挤太慌乱，不似南方的春天，一天天地应着景儿，今天这方袅袅婷婷，明天那方款款婀娜，你追我赶的赛着姿色，惹得多少人留恋难眠。而北方的春天，只能大家商量好一起来场集体的盛会，没有机会搞个人的专场，因而春色来得晚却来得快，一切都在浓缩的日子里发酵芬芳。

  傍晚走在孔雀河边，其实只是一时兴起，不料却发现走进了春天的大观园，春天当真已经来了，而且只有到了这里，各种感官才被充分地调动起来，才能享用到浓厚的春意。相遇从来都没有最合适的时候，缘分藏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今晚的这一时兴起，原来是和春天有个约会。

   春风习习拂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着额前的乱发，春风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戾气，变得异常和顺，仿佛随着你的呼吸而来，当你觉得特别适宜时，它便静止不动，但当你稍微觉得有点需要的时候，它马上就迎面而来，好像这开关就藏在自己的身上，只要你启动，它立刻就能显现。

   河岸边缤纷的霓虹全都倒映在河面上，整个水面跳动着彩色的音符，一片是蓝的，一片是红的，一片是黄的，一片是红的，它们旋转着搅动着，颜色有些支离，轮廓也有些破碎，色彩在河里奔腾，像凡高笔下的油画，像徐志摩的诗，像蝴蝶夫人里的咏叹调。在此时，只要开口说话，便要破坏了这和谐的景观，而任何一个比喻，也都是徒劳地画蛇添足，可是，怎么办呢？即使是这样的无力和心虚，仍觉得这里就是满满一池子的玻璃碎片，一池子的油画颜料，一池子的花团锦簇，一池子的梦幻世界。

  上游的河水平缓地流动着，一点点地揉碎着河水中的倒影，走着走着，平静的河水忽然发出了轰轰的响声，水流开始湍急，这是人工修的堤坝，层层下来，形成了一个个平缓地落差，但水流忽然自高处落下，便都惊呼着跌滚下来，形成一层层怒吼的波浪，卷曲的浪花互相纠缠撕打着，肆意释放它们隐藏的力量，一道道的水流经过条条缓堤的稀释，到了最后汇入河水的那一瞬间，动作已经变得轻柔而又灵巧，它盈盈地滑落到了下游，又相拥着在河道里微漾，一下一下地弄皱这一池春水。河流是一座城市的血脉，一年四季，河水就这样穿越这城市的灵魂，时时滋润和抚慰粗糙而又坚硬的气候，书写着战胜沙尘和干旱的传奇，而这一条河，是这城市每个人心中的梦境和圣地，只有看到它，方会觉得一切的抵达才有意义。

    河两岸昏黄的灯光映着树影，树木已然被春风唤醒，它们默默地在酝酿绿芽和花苞，柳树最是踊跃，即使是在夜晚，也能感受到它强烈的春意和对绿色的渴望，这不，就属它们最热闹，纷纷扬扬地拥在一起，共同摇曳着，涤荡着，嫩绿色的如青丝般的细枝在夜晚还是那么显眼，兀自抢了多少风头。而榆树，压抑的时间可能要更久些，但是已经精神抖擞，血液贲张奔涌，心跳加速，可能还在等待每一个枝芽都到位，等待大地最适宜的温度，而后在一夕之间突然发力，说不定明天一早，它们就能一蹴而就，一展欢颜。最早被春风唤醒的就是小草了，它们其实就窝在土层下面一点，春风一来，就急着赶来和其相会，顺手铺就了一层绿色的地毯，给春天的各路神仙搭建舞台。

   春天的花朵从没有一枝独秀过，向来都是悉数登场齐齐开放，这里一树白的杏花，那里一树粉的桃花，再来一树黄的连翘或者迎春，那么纯粹和骄傲，不管那枝干是如何的衰老，不管那白色是如何的单调，只管同时开放，这花儿虽然娇嫩而又微小，但和南方的花朵相比，仍多了一份刚毅和硬朗，就是一阵风吹过，落下的那些花瓣雨，也自有一分活泼和诙谐，仿佛在嘲笑春风的无情和妒嫉。牡丹在风中轻摇，嫩绿的叶子已经爬满了枝丫，它们的花期要稍微晚一些，但绝对值得期待，而梨树已经绽出了白色的花苞，还有一树不知名的红色的花苞在枝头站立，如点点胭脂，盛开不过就是这两天的光景。春天这么短，花开得这么急，很多树已经是落花满地了，而这挂着花骨朵的，也是鲜艳几日就作罢。春天是个充满希望的好时节，可有时也令人生愁，人生苦短，可春日更短，“春愁恰似落花，拂了一身还满”。

  夜空被灯光映衬得有些发白，好似蒙上了一层雾，肉眼只看得见几颗星星，寂寞冷清地眨着眼，感觉有点心不在焉，夜空出奇地安静，没有月亮的夜空虚虚实实地有些神秘，仿佛宇宙关上了门窗，只留一条缝隙。海子曾写道“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真的是这样啊，天空那么空旷而又深远，不似人间这样的热闹和繁复，可是，为什么呢，当看着天空，就会觉得自己的世界也开始辽阔起来，自己的心胸已经充盈了许多了呢？就似这春天，这个只有那几日短暂的花期，只有满眼的绿能延续下来的春天，再短促，也是那样沉甸甸地在心中澎湃呢？

   在牡丹园边，有一群人在和着音乐跳维吾尔舞，音乐的节奏那么相似，可每一首又都那么不同，刚才的那一曲是如此忧伤，即使听不懂语言，也知道那歌里唱的是什么，而接下来的一首，却是那么欢快，惹得自己的脚步都随着音乐在划圈。春天的节奏在音乐的节奏里，音乐的节奏在春天的节奏里。此时的夜晚，夜空、河水、柳树、花、以及音乐，它们共同酿制了一壶春天的红酒，甘甜清爽，滋味无穷，饮下去，已经觉得面色发红，稍觉眩晕，轻呼一口呵气，空气中都闻得见那微醺的幽香。

   这春风沉醉的夜晚，请许我微醉，向这万物生顶礼膜拜，向这千般色俯首贴耳，而后，我想用这首小诗，作为付给春天的酒资：

   “我的内心都与你有关，

   在我瑟缩的无能的笔下，

   总有着一种想尽情描摹的冲动，

   然而面对你我无限羞愧，

   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惫，

  而我不能后悔，

 因为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花瓣便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