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交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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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老袁头习惯性地在上课开场前清清他的老痰嗓，“之前我们用了小一个月的时间梳理了一下钱穆先生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这本书里提到的汉、唐、宋、明、清等朝代的税法、兵役、官制等政治制度我们在之前的课上都有所展开地讲了讲，推荐的阅读书目也都发到班级的公共邮箱里了，同时我也在假期前布置了作业让大家对某一个朝代的某一个制度或法律谈谈自己的看法。我看这个十一长假大家都出去旅游了，朋友圈发的全是旅游的照片哈，我大概翻了翻，全班没有一个人，啊没有一个人！！能跳出本的立意行成自己的观点！！你们当中就没有谁，能让我刮目相看的吗！？”
老袁头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竟然站起身来从身后一个黑色的的酷似上超市买菜的大妈们买菜时拉的小车里抓出一摞厚厚的纸，然后“啪！”地一声把交上来的一摞A4纸的论文摔讲台上。
空气中安静得可怕。
这时，一个男生的声音从座位中传来：“教授，这也不能全怪我们，您这给的题目太宽泛了！”
阶梯教室很大，上下共有17级台阶，圆弧形的教室让这个男生的声音形成了很好的共鸣，以至于让老袁头无法判断声音来自哪个方位。
“是啊教授，而且您给我们的时间也太短了！十一是国家法定的节假日，一年就这一个假期还长点，要是都用来写作业就太可惜了！”又一个学生发声了，这一次是个女生。
“对！”
“就是就是！”
“说得好！”
“支持！”
“威武！”
有了带头的几个，其他学生也开始大着胆子声援起来。大教室里开始有要乱套的趋势。
老袁头一看这有点收不住，怒极反笑，抓着话筒问道：“都不想写？！”
先前那男生又说道：“不是不想写，是能不能——换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
“好吧，”老袁头从鼻子里粗粗地出了口气，像是在心里下定了某种决心，“既然如此，我就额外给大家一个机会。课代表，来，把之前发给大家的‘朝代交换生契约表’收一下。”
只见一个长相老实敦厚的男生从前排站起身上，快速收取着众人交上来的表格。
待表格全交上来后，老袁头迅速翻看了一眼说道：“嗯，好，很好，让你们做作业一个个给我敷衍，让你们填个表也得说是与期末打分有关才会好好给我填。”人群里有几个羞得低下了头。
末了又嘀咕了一句“还好名都给我签了，”好在声音小，没有人听到。
“好了，有将本学期本门课程的书已经全部看过一遍的举一下手？”
有三分之一的人举起了手。
“好，”老袁头示意他们放下，“有将我十一前列出的推荐书目都看过的举一下手。”
刚才举手的人里又只有三分之一举起了手。有好事的人把这次举手的人大略数了数，只有不到十人。
老袁头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欣慰：“很好，有将课本和推荐书目全看了，并且自拟课题写了论文的举手我看看。”
刚才还举着手的人这下几乎全都放下了，就在大家以为没人能做到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我。”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将头扭过去，那是一个剪着利落短发的姑娘。
“非常好。这位同学，请你坐到第一排我左手边的位置上来。第一排我右手边的位置请留出空座，我一会儿会有其他的安排。其他人都往后坐。”
学生们不明其意，但也照着老袁头的指示开始换了位置。
“坐在后面的学生从这一秒开始，你们要认真听，认真看了，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你们这学期的期末成绩。”
“那我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老袁头对短发女生说。那女生点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老教授接下来要干什么。
“有人说，汉代的郡县制加强了中央集权，防止了地方割据，但同时也带来了权力过于集中和官场腐败等负面影响，对此你怎么看？”
女生缓缓起立道：“汉的郡县制，有延用秦甚至春秋战国的部分，也有根据当时情况，自主创新的部分。郡县之前是分封制，分封的对象大多是与天子有血缘关系的诸侯。分封有害论和郡县有利论在柳宗元的《封建论》里阐述得很充分了，但我想补充一个观点，就是任何制度、法令或法规都是当时的人依据当时的情况来制定或修改的。也就是说，我们不能以今天上帝的视角去评价当时政令的优劣性，这不严谨，也不公平。比如说井田制，当初一块田地划分为九块，中间为公田，大家共同耕种，所得收归国家；旁边为私田，个人自己耕种，所得归于各家各户。这种耕种制度放到现在当然已经不合时宜了，一是因为机械在农业中的作用比当时大了不止数十倍，也因为现在国家对于其他非农业项的税收比农业税收要大得多，所以公田耕种就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当然，回到汉朝，回到那个刚从秦暴政解脱出来的时代，要摆脱地方氏族势力独大的局面，完善郡县制无论怎么看都是最好的选择。郡、县、道、乡、里、亭，这些层级分工明确，各级长官各司其职，下面的百姓也能明确自己的身份，安心从事生产劳动。老百姓这种特殊的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稳定了，大局就稳定了。大局一定，天下何愁不定呢？最关键的是，各级官员的任用不是世袭的，而是由皇帝直接任命的。这是集权的体现。集权的目的说白了就是为了防止分权，权利分散，国家也会分崩离析，这我想大概不用举什么例子了吧，东西二周的分封制将封地以及封地所属的收益都归于诸侯、晚唐时期的节度使更是将兵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正是因为权利分散，才导致野心的滋生。有了权利就有了欲望。欲望在权利最高者那儿，顶多就是吃喝玩乐，终极目标无非就是求升仙，但若是权利到了下面人手里，腐败也就应运而生了。说到腐败，哪朝哪代都不可避免，只是哪朝哪代基本都是后期才腐败，前期打江山的王侯们，可不像他们的子孙那样金山银山地挥霍。就像我们的祖辈，吃穿用度，能省则省，为什么？那是因为他们穷过，苦过，穷怕了，苦怕了。可是我们这一辈，还有很多更年轻的一辈，没有经历过战争和灾荒，除了在吃穿用上奢侈，在所得上，也认为那是自己应得的。趴在祖辈上吸血的孙辈，与趴在老百姓身上吸血的腐败官员其实没什么两样。要想根除腐败，与是否弃用分封制无关，与是否启用郡县制也无关。腐败是人性问题，分封与郡县都是制度问题，用制度问题来解决人性问题，本来就无解。《世界文明史》的作者威尔·杜兰特就在他的这套丛书中写过一个古希腊哲人关于腐败的看法。很抱歉我忘了这位哲人的名字，下课后我会去查一下然后e-mail给您。这个圣贤是这么说的：想要消除腐败，甚至消除阶级，除非整个社会退回到手工生产的阶段，做陶罐的，只能世代做陶，不但不能转行，他的子子孙孙都只能做陶罐；铁匠、银匠、织工……皆是如此。起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我甚至觉得这个想法很幼稚，但是看了那么多历史书之后，我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用政令控制欲望，从控制跨越阶级的欲望开始。或者还有一个例外，就是，除非，人不会死。”
“哦，怎么说？”
“人只要会死，就会在死之前产生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欲望。欲望才是推动这个世界往或好或坏的方向发展的最原始的动力。贫穷的想要富有，富有的想要巨富，巨富的想要权势，哪怕已经站在权力颠峰如秦始皇，也要求仙问道想长生。各种技术、各种科技的发展都是为了满足人类的欲望而出现的。古语早就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与今天拿个好文凭，考个GW员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想想看，几千年了，人类的欲望居然没怎么变过，但人要是不会死就不同了，一切的欲望的存在都有比寿命要短时，欲望也就没有了意义。”
“你刚才说的后半段，俨然已经超脱了历史，进入了哲学的范畴。”
“很抱歉，我跑题了。”
“请坐，”老袁头按捺住想要夸奖的心又问了一个问题，“从你的回答里，你似乎带着一种厌世的、对人类命运悲观情绪，如果你能穿越回古代生活一段时间，你最想回到哪个时代的哪个地方？注意我说的是‘时代’，而不是朝代。”
“中唐武周时期吧，哪一年都行。”
“为什么？”
“原因有三点，一是因为我是洛阳人，我想回去看看洛阳是否如我想象中那般盛世无二；二是因为我是女性。我觉得从中国女性的历史地位，从武则天开始算是一个分水岭，那是一个巅峰，从那以后，女性一直被整个男权社会束缚着、压抑着。我想去看看那个时期的女性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三是，我有好几身唐装，想穿了。”
“哈哈哈！”
“嘻嘻嘻！”
其他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你的这个愿望，我能实现！”众人皆惊！
“来来来，从刚才收上来的表格里把你的找出来，确认无误后，我就能满足你的愿望，并且给你本学期的成绩打上A.”老袁头笑着说道。
那女生半信半疑地翻找着自己的表格，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只见表上工工整整地填上目前所属朝代：华朝、想要去的朝代：唐武周、地点：洛阳等等。
“教授，我这怎么填？”女生指着“新身份”一栏问道。
“刚好狄仁杰家书房缺个伴读，你就填上‘伴读’吧，下面的‘新住址’就填‘洛阳狄仁杰宅’就行。”
“哦哦……”
所有坐在后面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有的认为这是个游戏，有的则认为女生被耍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老袁头像是没听到一般，盯着女生把表格都填了，“来表给我——，这个你地方你得按个手印。”老袁头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个印台，让女生在下面的签名处按了个红手印，自己也在那张契约表下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又把表还给女生，并叮嘱她收好，到了接收地这个表是需要查验的。
女生又点点头。
“你看到左边那面镜子了吗？”老袁头指了指镜子的所在。
女生点点头。
“去照一照，然后与镜子里的自己三击掌，你就能去你想去的地方了。”老袁头说道。
“可是我的裙子……”
“放心，那边的唐装可是真的唐装。”
女生拿着表，起身走到过道那边的坐位，看到一面古朴又小巧的八卦镜正立在桌面上。她走近前，自己的影像清晰可见。女生半信半疑地抬起掌，镜子里的自己也抬起掌，两只手靠近，轻击……第三次击掌之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女生脚下突然生起了一股旋风，将她整个人都裹住。旋风越转越快，快得看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身，最后竟将她整个人都卷到八卦镜里去了！
“哇哦！”众人一片哗然，没想到这个教历史的老头居然真有点东西！
众学生又开始交头接耳了，看表情，有的羡慕嫉妒，有的不屑一顾，也有的被这场景惊到晕厥当场。
当现场安静下来之后，没有人再说话，就在这时，那面八卦镜里又刮出了一股旋风，与刚才那股一般无二，只是这次风里裹着的是一个少年郎。只见那少年郎身穿白色长袍，头发束起而无冠，看样子还没有成年。
“把表给我吧。”老袁头接过表一边看一边说道，“李淳风啊李淳风，你真是个不吃亏的主，我刚送过去个勤奋好学的，你就还回来一个。”说完打量了一下那少年郎，“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了，明天我给你安排一个高中就读。”
那少年倒也不惊不慌，朝老袁头施礼道：“有劳天师。”
袁天罡先是示意少年坐下，然后对坐在后面的所有学生说道：“现在每个人都看清楚了吧，这个表，只要我签字，不管你按不按手印，都会立时生效，”老袁头一边说一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本节课还剩下不到30分钟，还有谁不愿完成作业的，请举手示意我，我立马签字让你们去古代待上一阵子，只要能活着回来的，成绩自动判为A。但是我不能保证他去的是人牙行，还是奴隶园！”
“还—有—谁？！”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