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谋杀

爱与谋杀

男人推门而进的时候，女人的面前仍然摆着那三杯熟悉的红酒，只是鲜亮的酒色早已不复存在。男人拉开厚厚的窗帘，金黄的夕阳撒在眼前的杯子上，三杯残酒陡然增添了几分刺眼的妖冶。

如果不出所料，其中一杯酒应该已经被女人加入了足以致命的毒药。这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约定好了的，他们深爱着对方，爱到为对方放弃生命也在所不惜，因此，他们在某个时间的某个地点决定考验这份对爱情或生或死的虔诚。

互相深爱，就注定伤害。女人曾说过，所谓伤害，就是货真价实的杀戮。我给你一杯毒酒，你应该义无反顾的喝下去，即便它让你口舌溃烂身心剧痛。男人很同意这种观点，于是谋杀随时都可能发生。

今天是女人的杀人时间，她的谋杀看来与昨天男人的杀人手法如出一辙——三选一。这更像是一种赌博，这种杀人方式的魅力在于，输赢只在刹那间，不靠智力，而全凭运气；赢了，被杀者将获得继续活下去的权利，输了，那么这份爱情将臻于化境。按照男人的话说就是，无论生死，被杀者都会是胜利者。

然而，话虽这么说，在黑洞洞的死亡面前，所谓的胜利也不过是脆弱的心理安慰。

“这杯会是毒酒吗？”

男人拿起最中间的那杯酒，这杯酒比其他两杯都要少。他轻轻晃动了一下，妖娆的红色立刻焕发出光彩。女人不回答。男人自嘲地笑，却又把那杯酒放回原处。也是，攸关生死，当然要慎重。

男人蹲下身，迎着愈加惨淡的阳光仔细观察着每个酒杯，仿佛高脚杯的透明度会告诉他哪个是毒药一样。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忽然说道：

“你的嘴可真严，不给我丝毫线索！”

这像是他发自心底的抱怨。

也许是男人害怕了吧。怕一不小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死在爱人的手中并不可怕，但可怕的是因为害怕他对她的爱在此刻像极了被扎破的气球，多少年储存起来的情感眨眼间仿佛都一哄而散了。

男人的手在颤抖，他不明白自己缘何恐惧，缘何爱她，又缘何不爱她。他能明白的只有眼前的这个赌局。

三选一，很简单。生或死，更简单。但爱与不爱，却很难。可是难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根本不必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不用说也不用做，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入对方设计好的赌局里痛饮一杯，然后听天由命即可。

倘若他不幸死掉，那么一切结束；倘若他侥幸活下来，那么杀戮不止，直到有一个人不幸死掉。这就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个循环往复的圈，一种在劫难逃的命。

他没有选择，于是毅然决然地拿起左边的那一杯酒。透亮的酒色把杯子衬得更加晶莹剔透，他忽然想起一句诗，葡萄美酒夜光杯，这样想着他又想起另一句诗来，古来征战几人回。同是战场，同是死亡作为归宿，有诗咏吟，他的心中似乎生出了几分壮志凌云。能把此刻的境况跟这首边塞诗联系起来，男人自己都觉得自己想象力丰富了。

男人没有直接喝酒，而是留恋地看向女人，女人却没有看他，甚至连头都不抬一下。

“你该送送我的。”

女人依旧没有回应。

男人的眉头皱起来，自他回来她还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他有些生气了。

堆在沙发上的衣服很是凌乱，但男人的目光轻而易举地便从这座衣山里找出了那件白衬衫，那是他昨晚的衣着。说是衣着不为错，可他更愿意把它当做一个蓄谋已久的背叛。因为男人清楚的记得就在昨天晚上，当他摆下那个与今天一模一样的三杯红酒的时候，女人生气地把其中一杯酒泼到了他的脸上，红色的液体像带血的瘟疫一样蔓延到他面庞的每个角落，鲜血淋漓的他愣在当场，身上的白衬衫也因此完全废掉。

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然而今天似乎有了答案。

“你想要放弃我们的爱情吗？”

女人保持沉默。

“你说话呀！”男人用拳在桌子上用力砸，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回答我！你想要背叛我们的爱情吗？”

说完，男人又害怕了，他害怕女人真的会说出那个在他看来早已铁板钉钉的事实，然而他也并不想收回这个问题，也许他感觉到了委屈，他想发泄，想证明一下只有自己还在为这份爱情忠贞。有人曾说过，两个人彼此相爱，如果自己选择背叛，总有千万个理由搪塞自己，而一旦对方生了异心，这份感情便宣告终结，并且永不能得到原谅。男人不想做后者，于是此刻的他宁愿选择当一个懦弱的人。

女人还不说话。

“够了！！！”男人的怒火冲到了头顶，“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这就是证据！”
男人抄起沙发上的衬衫，扯开衣领：“你看看……”他的话没有说完，自己却被吓了一跳，因为这件衬衫很干净，没有红酒的丝毫痕迹。他的手颤抖起来。

“你真是厉害！能把它洗的这么干净！”

男人把衬衫扔回沙发，气急败坏道：“你这个叛徒！叛徒！叛徒！”男人突然有种想打女人的念头，他从不跟女人动手，可是此时的他已被怒火烧坏了脑袋，所谓文明人，不过是他难以企及的遥远而已。然而，在出手前的一刹那，他又被自己克制住了，因为他找到了以理服人的好主意。男人拿起一杯酒：“你是背叛者，而我永远不会背叛。”说着就将酒一饮而尽。喝完红酒即是入了赌局，无论输赢生死，心中的那份悲怆自然也就理直气壮起来。

男人把酒杯摔在地上。他揪住女人长长的黑发，只轻轻一推，眼前的她如酒杯一般便应声倒地。她的嘴角吐着白沫，想来必是中毒而死。男人吓得倒退了三四步，背后却有人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我刚去一下洗手间你怎么就这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男人回过头，一张娇艳如花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是……”

“你是不是疯了？下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
男人的头突然疼痛起来，他蹲坐在地上，咬紧牙关，想要拼命记起那些近在咫尺的模糊往事，然而，徒劳无功，他能知道的，或者是能感觉的只有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他也许真的认识她。

“我想我是失忆了。”男人说。

“没关系，我会帮你治好的。”

“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很厉害的，也很有责任心，否则也不会因为我和孩子把她杀掉啊？”

“我杀掉她？”男人很震惊。

“是啊，就在刚刚，她回来之前，你在三杯酒中都放了毒药，你真是太聪明了！”

男人低下头发现自己正穿着那件白色衬衫，他愣住了，与此同时，胃部也果不其然地开始绞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