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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尔东西南北风

2025-10-31  本文已影响0人  木檀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金属与岩石碰撞的响声在沟壑中回荡,惊醒了栖息在岩缝里的爬山虎。看着从岩缝下钻出的小家伙拼命奔跑的模样,彦页又想起了导师木子曾告诉他的那句话,“地质人要争做‘跑不死的爬山虎’”。地质人哪里只需要跑不死呢?还得要坐不死,敲石头不死才行。彦页心里虽有抱怨,但挥舞地质锤的手并未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满打满算,这不过是彦页第二次出野,相比同门的师兄弟们而言,可谓少之又少。不是彦页不愿出野,而是根本没有机会——非专业的出野倒是捣鼓过几次,无非是跑到可能有化石的石堆里乱敲一通——他不过是名半路出家的“门外汉”。本科期间,彦页主攻地理信息科学专业,考研时跨考到地质学,主修古生物与地层学。很多时候,他常被人问起,为何要从一个热门专业跨考到一个冷门专业?彦页打心底不喜欢这个问题,因为在他看来,同样都是能为建设祖国发力的专业,何来冷门热门一说呢?不过个人选择不同罢了。尽管如此,彦页依旧会耐心地给予解释:

我高考时本打算报考古生物相关专业,但奈何成绩并不理想,加之家长和老师的强烈反对,最终与它无缘。在本科学习期间,我依旧忘不了古生物,止不住对演化,对地质学的好奇。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决定选修本学院开设的一门生物演化相关的课程,并结识了主讲老师。在她的帮助下,我学习到很多古生物相关知识,并尝试通过跨专业考研的方式步入古生物的大门。最后经过两年的不懈努力,我成功上岸,得以进入中国地质学专业最高学府进修。

每多向一人解释,彦页的内心便更坚定一分。他自知不够聪明,甚至有些木讷,只能多花些时间尽量赶上天才们的步伐——别人一天走八小时,他就走十小时——一步一个脚印,定能爬上更高的山巅。

研究生开学前的暑假,彦页在三位师兄师姐的带领下,艰难开启第一次的野外工作:到陕西韩城采集化石。由于采集的剖面属于晚三叠世延长组,是在P-T之交生物大灭绝后生物种群爆发的时间段,所以化石产量相对丰富,主要以蕨类和双壳类为主。总的来说,第一次出野并未让彦页真正体会到地质工作的艰苦,以及其中隐藏的不确定性和危险性,这些都将由第二次出野向他转述……

太阳开始从最高点下落,时针精准地停在“1”上。停下手中挥舞的地质锤,彦页背朝下从工作地点所在的陡坡滑下,穿过眼前的一片乱石区,来到一处相对平缓且干燥的区域。苏老师——本次的带队老师——和两位同门师兄也正从其他方位陆续赶来。他们将从县城里买来的零食铺在一块儿黄色大砂岩上,紧挨着席地而坐,随后各自挑出心仪的零食,撕开包装塞进嘴里。火腿肠、饼干、面包、辣条……相比以前单调的馒头就咸菜,现在的伙食能算得上佳肴珍馐,虽都以填饱肚子为最终目的,但胜在选择更多样化,也更年轻化。苏老师感慨道,以前地质人常说“上山馒头,下山石头”,现在连这“馒头”也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简单吃完午饭,喝上半瓶水,几人将垃圾收拾到一个塑料袋儿里,然后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大岩石或是干芦苇堆躺上去,稍作休息后,又各自散开,爬回先前的点位继续下午的工作。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的循环,唯一有所区别的是面前的工作平台越来越大。

此次出野对彦页来说着实是不小的挑战,行程之初他就必须要面对于自己而言最不喜欢的交通工具——飞机。彦页对飞机有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不是因为他怕高,而是因为他怕死,准确来说,是怕毫无价值的死。他可以为很多事情而死:为救助陌生人而死;为亲人朋友而死;为寻找具有科研价值的样品而死;为保家卫国而死……但他不能接受莫名其妙的死。最近几年常发生的空难似乎总是在暗示他:因空难而死很不值当。所以彦页才对坐飞机有着很深的抵触情绪,但为了不拖慢团队的进度,他只能隐藏住内心的不安和恐惧,毕竟这才是“游戏”的第一关而已。

九月二十四号一早,飞机一路从武汉飞往太原,中途的几次颠簸把彦页吓得够呛,好在最终平稳着陆了,他所担心的“出师未捷身先死”并没有发生。待飞机完全停稳并接上廊桥后,空乘人员开始引导乘客下机,出野一行人跟着流动的人群陆续跨出舱门,大口呼吸着航站楼内的空气,看来并非彦页一人的心悬着达摩克里斯之剑。苏老师带众人走出机场,登上一辆七人座的商务车,中途简单吃过午饭后,便马不停蹄朝陕西吴堡县城赶——此行的目标地点位于柳林一处很深的沟壑之中,附近并无条件住宿,一行人只能在吴堡县歇脚——连接两地的是一座横跨黄河的大桥,大桥这头是吴堡县城,身在其中,时间仿佛停止流动一般,像是回到十年前家乡小城里那个同伙伴们嬉戏的下午;大桥的那头连接着黄土塬,其周围萦绕着被流水深切出的纵深百米的沟谷,植被覆盖不到的地方裸露出似蛋糕般具水平层理的剖面,可谓鬼斧神工。

当天下午四点左右,一行人刚到达订好的酒店,便决定驱车前往目标点为明天的行程提前探探路。尽管跟随队伍的司机张师傅拥有十多年的驾驶经验,但这梁峁起伏,沟壑纵横的柳林地貌对他而言仍是个不容小觑的挑战。他驾驶的商务车虽然动力很足,但面对落差近百米的谷坡公路,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好在一路的爬升都很顺利,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目标沟谷的顶部。取出后备箱里此行所需的装备,苏老师带着众人从公路旁的一条小路出发,摸索着寻找下谷的路,挑战也就在这摸索中逐渐拉开序幕。

野生酸枣,一种在柳林很常见的植物,高的盖过正常成人的头顶,矮的则不没不过小腿,彦页习惯叫它们“酸枣刺”,主要想突出其“刺”的部分。一路上,彦页,苏老师和另两位师兄——胡师兄和汪师兄——没少被这东西“照顾”,腿不时会被刺划伤,若不加以小心,还会被刺扎进肉里,一时间还没办法将其拔出,只能任由它在真皮层和假皮层之间摩擦。它们唯一有用的地方便是枝桠上常结出类似冬枣的果实,能吃,味道偏酸,果子不过小指甲盖儿大,核儿却占了一半。由于柳林盛产枣子,所以彦页推测,这酸枣应该就是没有被驯化的野生种,当然这种想法的真实性并没有得到他进一步的验证。

除了酸枣刺外,整个山谷基本都生长着些矮小的灌木或是些草本植物,很少能见到高一些的木本植物,更别说乔木了。几年前木子老师和苏老师前来勘探的时候,此处植被覆盖率还很低,一眼望去,全是风化后的红色页岩或泥岩,下沟的路很好寻得。听后来路上碰到的一位当地大伯说,原先这里放羊,草皮被它们全啃光了,后来出了个什么政策,不让大规模放牧了,这附近黄土塬上的生态便眼看着一年年好起来。生态好了,这下沟的路却不好走了。

苏老师走在队伍最前面,凭记忆寻找着当年他和木子老师下沟时的路。起先一切还算顺利,但越往里走植物长势越旺,完全将小路埋没了,苏老师只能先伸出一只脚探路,踩实后再将另一只脚踏上去,直到重新走出一条路来。苏老师身后是汪师兄,他负责支援前面探路的队员,彦页和胡师兄走在后面相互扶持,沿着重新踏出的路一步步向深沟里挺进。此时,彦页脑海中浮出一句话来:“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经过一番摸索,同行四人好不容易从一堆植物的包围中逃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又被一个五十度左右的斜坡拦住了去路。这只“拦路虎”身上铺满了风化下来的红色泥岩,人踩上去会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其上是肆意生长的酸枣树,其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尽管眼下处境并不乐观,但一行人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这笑里掺杂着多样的情绪:有离目的地又近一步的喜悦,有面对挑战的坚韧,有不惧危险的勇气,当然还夹着一些小小的紧张。众人戴上编制手套,尽量将重心放低,手脚并用地朝坡底缓慢移动。起先彦页由于经验不足常常打滑,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后逐渐掌握了爬坡技巧,开始变得游刃有余。最后在胡师兄的帮助下,彦页第一次征服了这条沟谷,又或是这条沟谷包容了他。

彦页双手叉腰站在沟底,止不住地笑洋溢在脸颊。他抬头向上看,原先下来的坡顶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四周的崖壁从水墨画里浸染出来似的,点缀着些许盎然的绿意。沟谷底部被一层很厚的黄色砂岩包围着,其上覆盖着一层很厚的红色泥、砂岩,风化的巨石从中探出头,偶有几块掉下来,发出打雷似的声响震动了整座沟谷。没有落石时,沟底是静悄悄的,写满了岁月的幽怨,它的空灵将彦页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似乎随时都能将谷内的生灵吞噬。

跟随着砂岩视野向前追,整条沟谷狭窄绵长根本望不到尽头。低头向下看,彦页脚下布满细腻的泥沙,它们像包着水似的凝在一起,感觉一脚下去定能渗出不少水来,但实际上却十分坚硬。它们呈现出良好的分选性,其周围的岩壁满是流水侵蚀过后的伤痕,因此彦页推断这条沟谷底应是干涸的河床。抬眼向前看,不远处芦苇丛生,细细听来,其下应有流水,那似荷叶下隐藏的秘密竟在这人烟稀少的深谷里得以重现。闻着水声向前,细沙上出现许多大小不一的煤块儿,兴许是从头顶的岩层中剥落出来的——此地应有一处生煤层。

扑哧,彦页一个踉跄将陷进泥浆里,那原本坚硬的河床在沾水后变得同沼泽般粘人。彦页扭头朝倾倒的芦苇丛中望去,才发现下面的淌着的流水不知何时分出一股来,打湿了脚底的泥沙。小心翼翼绕过那些被水泡软的地方,一行人沿着若隐若现的流水向里走,那流水竟随着众人的深入逐渐变宽,最终成长为一条一米来宽的小河。沿着小河左边流水在岩壁上凿出的小路继续深入,一片深潭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上方悬着处约莫三四米高的陡坎,有流水沿石缝流出补充进潭水里。《小石潭记》中的片段不断在彦页的脑海中闪过,自然风光所带来的奇妙感受,编写着出野途中不可或缺的优美篇章。当然,处于地质人的职业素养,彦页在欣赏风景的同时,所学知识也随之在脑中涌现:想必这就是河流下切时遇到坚硬基岩导致的,深潭处的岩层容易侵蚀,河流便不断下切,而那陡坎处的基岩坚硬,流水的侵蚀作用拿它没有办法,于是落差便就此形成。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公脸色渐黑,在彻底看不清路前,出野小队决定先收队,明早再继续探索。仿佛按动了放映机的倒放按钮,小河由粗变细,然后是芦苇丛、大斜坡、酸枣树……不远处张师傅的车灯闪耀,那光在夜里竟显得如此温暖可爱……

第二天清晨,七点的闹钟准时将彦页叫醒,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咧了咧嘴。看来还得加强一下平时的锻炼。彦页换好衣服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不到五分钟他已经背上地质包站在客房门口了,离开前,他还顺道提醒刚起床的张师傅出门记得取房卡。彦页走到电梯口,乘电梯到一楼后径直朝酒店早餐厅走,他在那里遇到胡师兄和汪师兄俩个人,此刻他们已经打好饭菜坐在餐桌前了。

用完早餐稍作休息后,一行人开启了又一天的行程。他们中途路过一家零食店,商量着买了些水和零食带到沟里吃。起初因为行程紧张,彦页并没留心车窗外的景色。好在老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黄河两岸挤着绵延不绝的建筑,高低错落,灰黄的土墙存满时间的故事耐人寻味儿,见了总让人不自觉想去探究。零星的一些建在山谷里,悬在几百米高的谷坡上,其后便是垂悬的陡崖,有种世外高人所居之感。再往上看,那些沟壑仿佛要顶破天似的,红黄交错一层层向上攀爬的同时又向左右绵延,伴着黄河水滔滔不绝……

影片快进到谷底,鉴于昨天那汪深潭上的陡坎根本无法通人,几人决定从小河的另一边继续探索。跨过那条一米来宽的小河,那崖壁中开凿出的小路从左边映射到右边来,牵引着众人抵达目标剖面。爬上一处一人来高的断口,一条新的小路露出头来,沿着它的“脊梁”向上走,从昨天那片深潭头上越过,爬上原先高不可攀的陡坎,一片新天地焕然而出,这条沟谷到底蕴藏了多少秘密?

“找到了!就在前面不远处。”苏老师伸手指向不远处一条因滑坡而嵌在陡坡上的一条深沟,声音高调中透出难掩的兴奋。

整个陡坡生长在一套巨厚的黄色砂岩之上,被严重风化的灰绿色页岩裹满,苏老师解释说,这里是上石盒子组的顶部,砂岩以下是上石盒子组,砂岩以上则是我们此行的目标,孙家沟组的剖面。沿着那套灰绿色页岩向沟谷深处直追,很快来到刚才苏老师所指的那道深沟前,其上保留着一串具人工开凿痕迹的平台,它们纵向分布在深沟里,这里便是之前木子老师同苏老师一起勘察时,发现大量完整化石的地方。因孙家沟组的岩层属于P-T(二叠纪-三叠纪)大灭绝事件后生物暂未完全复苏的地质历史时期,所以相较于韩城的延长组剖面,这里的化石储量稀少。因此,若能挖出更多完整的化石,将对恢复当时的生物种群面貌以及古环境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挖掘化石的目标层位于一处一尺厚的砾岩层之上,距其大概半尺高度。按该层砾岩颗粒碎屑判断,其应属卵石砾岩,不难推测出此地原为河流搬运作用减弱的沉积区域。按照取样要求:将某一层作为起始,然后等距离取样并做好标记。彦页在两位师兄的指导下,完成了部分样品的采集。在距起始位置一人半高的位置,张汪俩师兄发现了一处重要的岩石样品,若对其中的有效成分进行年代测试分析以及环境分析,将会为后续研究带来意想不到的成果。

由于再往上的岩层过于陡峭,出于安全考虑,需要到横向上去寻找同位的地层。于是苏老师开始分配接下来的工作,由他带着汪师兄去采集更高位置的样品,彦页和胡师兄则负责寻找化石:胡师兄在原先木子老师挖掘的位置继续开凿,向内部深挖的同时向两侧拓宽;彦页则到苏老师不久前刚探寻到的一处新点位——发现少量木化石——很有希望挖到新的完整化石。

眼下正在进行的科研工作,正是彦页一直以来所向往的,是儿时电视机播放的记录片里科研工作者们辛勤背影的再现,现在,那些背影里终于有了属于他的位置。沿着斜坡朝来时的方向爬,穿过几株荆棘,再绕过一段碎石坡,就能来到新点位的下方。想要继续向上爬需要助跑一段距离,彦页一个没踩稳侧身摔进一条大石缝里,差点背过气去。他用手艰难地将身体支撑起来,站稳后他下意识检查全身,发现编织手套上沾满了不知什么植物的种子,长条状且两头很尖,透过线缝扎得他生疼。陆续将手套清理干净,彦页拍掉裤腿上的尘土,重新振作精神,他右腿用力朝前蹬,胫骨处随即传来疼痛感,这种不适感并没有促使他停下脚步,因为此刻一旦收力,就会从陡坡上滑下来二次受伤,这种时候只能一鼓作气,开弓没有回头箭。

坐在苏老师先前清理出的一小块平台上,彦页大口喘着粗气,腿部传来的不适感逐渐加剧,他掀开裤腿一看,发现小腿前面的皮肤已经磨破,轻轻挨上去便会很疼。彦页站起来试着活动小腿,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可以继续干活。彦页先找到发现木化石的位置,拿出预先准备好的样品袋,小心翼翼将它们采集下来装好,并留下一部分在原位,以方便下次确定位置。他将样品袋放到一旁相对平整的地方,用马克笔做好标记后,迅速找到砾岩的位置,从其上一尺左右的位置向下清理,很快便清理出一块长约一点五米,宽约一米的工作平台。

在挖掘的过程中,彦页发现此处的岩石具细粒结构及块状构造。其呈现出的球形风化特征,说明此地昼夜温差明显。将敲下来的大块岩石用地质锤劈开,里边包裹着的反光小薄片——密密麻麻似星空般,璀璨在岩石深处——很快引起了彦页的注意。化石碎屑?不对,应该只是些云母。利用地质锤本身的结构优点,彦页翻书般向下将岩石一层层拨开,敲下来的小块要仔细检查,大块则堆到一边准备二次处理。

很快敲下的大块便堆到一定的高度,彦页在一旁的土堆里清理出片小区域,一半用来坐,一半用来存放可能敲出来的化石。他从石堆里拿过一块,手起锤落,不带丝毫迟疑。起先彦页敲得并非如此得心应手,因为很怕伤到自己,所以动作很迟疑,经常敲不开。在苏老师的指导下,他渐渐抛去了内心那份不坚定。想要锤子不砸手,就需要一锤接一锤的磨练,就当奔着砸手去的,不要害怕。一锤,两锤,干净利落,岩石像花瓣一般绽开,可惜里面干干净净的,看不到一点化石的影子。

“哦吼”!

彦页循声望去,远处的坡顶上有两个小点正朝他招手,是苏老师和汪师兄!他们爬这么高?“哦吼”!这是小队成员间一种约定俗成的沟通方式,表示我在这里,很安全。彦页做出回应后,继续去忙手中的工作。

随着越挖越深,彦页发现身旁的生物碎屑化石越来越多,不时还会有一两块儿相对完整的化石碎屑冒出来。希望越来越大了!这里一定可以挖到想要的化石!若是按照爽文的逻辑,或是些虚构事件的发展,此刻的彦页定会大嚷着,拿着一块儿完整的化石向其余人炫耀。但很可惜,大多数的科研发现都来之不易,并不是心中有希望就一定能成功的——彦页越是充满希望地向下不断深挖,失望来得就越猛烈。终于,砾岩上最后一层灰绿色页岩被剥下,一点完整化石的痕迹都没有出现,天空也不合时宜地下起小雨来——不过恰恰是不怕失败的希望才存在得长久。

远天乌云密布,和中午时分大好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气温逐渐降下来,彦页穿上先前脱掉的冲锋衣,看看腕表的时间。下午五点半,该回去了。苏老师和两位师兄已经站在斜坡下等他,彦页有些失落。什么也没有找到,胡师兄你呢?我这边也什么都没有。不应该呀?这不科学,难道我们找错层位了?苏老师皱着眉头,低着头思考着什么,嘴巴不停咕隆着。不管了,先回去再说,把样品都背上。

彦页远远低估了那些样品的重量,尽管已经将它们均分成四份,拎起来依旧十分费劲。彦页这边相对还好,他的背包足够大,可以放下分配到的所有样品,虽然背上去沉甸甸的,但能腾出手来方便爬坡。汪师兄那边要艰难得多,他的背包被其他工具塞得鼓鼓囊囊,只能用手提着一袋样品,婴儿学步般蹒跚向前。我背着都费力的重量,他提着怎能好受呢?彦页心里想着。其余队员提出帮汪师兄分担些重量的请求均被一一驳回,此刻一名地质人应具备的良好品质,全都汇聚到他一人身上。或许他就是木子老师所说的那只“跑不死的爬山虎”。彦页望着汪师兄的背影,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光明且炽烈。

原本艰难的路,在样品的施压下更加难走了,常走在最前面的汪师兄,此时已掉到队伍的末尾。前面的队员每越过一个小坡或是爬上一段陡壁,都会回头看看,待汪师兄从陡坡边缘的弧线里探出脑袋,才会放心继续向前走。先前被酸枣刺扎地吱哇乱叫的彦页,现在像感觉不到疼痛般,只管朝前走,任由尖刺的蹂躏也不为所动。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天完全黑下来,只能借一丝月光勉强看清前方的路。那道耀眼的白光再次映入众人眼帘——张师傅的车灯——夜空里最璀璨的星星,将夜幕烫出一个窟窿。爬过最后一段路,四人陆续躺倒在商务车旁,汗水将他们的衣物完全浸湿,头发跟刚游完泳似的根根直立,一起身,地上竟印出个人印来。

在车灯下,众人从汽车后备箱中拿出各自行李箱里的干衣服换上,随后一股脑钻进车里,沉沉地睡去,再睁眼时,那酒店熟悉的门廊已在此等候多时。下车后,几人随便找了家饭馆填饱肚子,然后拿出湿漉漉的衣服,将它们丢到酒店洗衣房里清洗,烘干。没等一切安排妥当,彦页已经倒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整个队伍在柳林停留了四天,随即又乘火车前往济源同等在那里的月师姐会合,再花上三天时间寻找岩石样品。由于国庆将至,酒店极其难订同时火车票也很难买到,一行人不得不带着遗憾与不舍返回学校。期望下一次的柳林之旅能有所收获。

归途的高铁上,彦页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一个老头儿,斑白着头发告诉他:我十四岁那年,离开家乡踏上求学之路,误将姓名栏看作年龄栏,写下“十四”,后改为“李四”。我前半生远渡重洋漂泊在外,将地质学知识带回中国。外国人说我们中国没有第四纪冰川,我偏不信,就要找出第四纪冰川让他们开开眼;外国人说我们中国没有石油,是个贫油国家,我偏不信,就要找出个大油田来杀杀他们的锐气!孩子,你知道咱们地质人最不可或缺的品质是什么吗?彦页回答道,是坚持和不服输吗?对!就是坚持和不服输!搞科研也一样,要敢想敢干,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人云亦云要不得!你看,那初升的太阳,不就是你们吗?不就是我们的国家吗?

彦页从梦里惊醒过来,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眼角,摘下耳机,将手机里正播放的关于李四光先生生平的视频关掉。这次的出野让他想明白很多事情:科研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它充满了挑战,充满了未知,而正是因为这些挑战,这些未知,科研才拥有勃勃生机。地质人在山野里穿行,在夕阳下奔跑,用脚步履行自己对科研对祖国的承诺。虽做不到张载所作《横渠四句》那般为万世开太平,但将这份坚持与信仰传承下去是每一代地质人的使命。

彦页身下的拳头紧紧攥着,想必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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