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欠缺科幻内核的科幻故事
1
他离开了那里，走得那样匆忙，袜子只来得及穿一只。紧急集合的哨声响起时，张风骂了一句娘；十分钟后，当部队离开驻地时，磨得生疼的左脚让他无比想念自己的袜子。
内卫部队东海总队特勤支队一年一度的“猎人”集训已经展开，参训部队徒步行军，第四分队根据上级指示，上交通讯工具，携带武器警械，隐秘行进路线，预定三天后到达集结地，完成考核。
经过一整夜的急行军，全体官兵急需一个良好的落脚点以做休整之用。
凌晨，下起了大雨。警卫参谋张风带着侦查小队返回大部队，向分队长赵常海汇报侦查情况。
“前面山体里有个大型防空洞，附近没有驻军，想必已经废弃很久，周围扫了一遍，安全，可以用来休整。”
“好，你带队过去吧。”
“是。”
张风引导部队迅速到达防空洞。赵常海看了看洞外的大雨，决定把哨卫就设置在洞口附近，不再在远处设置哨位。毕竟没有通讯工具，下着这么大的雨，要是出了闪失丢了个人，是死是活都难找，这支部队中的每一个士兵，不仅是他的下属，也是他的兄弟、孩子。
洞里，各中队主官和干部安排部队有序休息，部分官兵往洞内深处开展例行搜索。
看着部队组织井井有序，赵常海松了一口气，地往地上一坐，把浸水的帽子放在身侧，掏出单兵口粮吃起来。张风看着分队长斑白的头发，赵队今年也就四十多岁吧，头发怎么白成这样？他拾起赵常海的帽子，跑到洞口把水拧干，顺便把自己的帽子也拧了。这才也坐到赵常海的身边，掏出口粮准备开吃。
张风第一口还没咬上，一个年轻士兵跑了过来，向赵常海汇报道：“报告分队长，洞内发现疑似军事设备，请示一下您，怎么处理。”
这种废弃的军事设施是有可能有遗留的军事物资。枪支？火炮？少的话可以携行，如果数量大，只能记录方位回去向上级汇报，后面再处理。赵常海应了一声，二话没说，站起身来朝洞内深处走去。张风偷偷叹了一口气，把没来及咬上一口的口粮收起来，跟了上去。
士兵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物件前，那是一个不算很大的立方体。赵常海试着用手推了推，有点沉，这样大小的东西拥有这种重量，应该是个精密设备。
赵常海用手掌比划了一下，这是个边长40cm左右的立方体，上方有便携式把手，看起来有些像旧式的汽车蓄电池。立方体上的浮灰已经被搜索的士兵擦拭干净，侧面是AWP三个字母。
张风俯下身看了眼英文标识，说道：“AWP?这是旧式的狙击步枪配件吧。”AWP是1988年英国产的一款狙击步枪，曾在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大放光彩。但是火药枪支早已被淘汰，这种枪支十分罕见，张风也只在军事博物馆中见过实物。
赵常海仔细端详着AWP三个字母，说道：“这个Logo我应该是见过，此AWP非彼AWP，这东西应该是来自狙击步枪计划。”
“狙击步枪计划？”身旁的张风问道。
赵常海轻轻摩挲着立方体，仿佛陷入了回忆，回答道：“事情大概是从21世纪初开始的。你知道，在古代，现代医学出现之前，骨盆狭小的女性会难产而死，这是自然选择的必然结果。后来，随着剖腹产技术的出现，这一状况得到根本改变，孕妇的死亡率被降到了最低。令人意外的是，剖腹产技术的滥用造成了可怕的后果，仅仅过了几代，骨盆狭小的基因性状蔓延至全体人类，人类已经无法自然顺产。再后来，产道的分娩作用完全消失了。你懂得吧？洞窟和深海里的鱼是没有视力的，用进废退，就是这个道理。最终，人类的身体甚至已经不适合孕育胎儿了。”
赵常海的嘴停下来，他正试图把立方体上的一个搭扣抠开，在发现徒手无法完成后，他接着道：“人类的受精卵只能在人造的子宫里养育，这个方案叫做AWP（Artificial Womb Project），即人造子宫计划，国内把它戏称为狙击步枪计划。”
“啪嗒”一声，两个锁闭作用的搭扣开了，赵常海把撬搭扣用的军刀放在地上，试图用双手掰开立方体。
AWP技术虽然已经消失，但在历史上大名鼎鼎，张风从很多渠道了解过。至于AWP被民间戏称为狙击步的逸闻，恐怕只有在那个时代生活过的人才知道。赵常海今年四十多岁，比张风大了二十多，时间上看他是亲历过这个变化的。
“大概二十年前，掌握人造子宫核心技术的科学家李祐光教授自杀，AWP的技术资料也在一次恐怖袭击中被破坏，随后，无法得到技术维护的人造子宫陆续损毁，以至于人类已经多年没有新生儿出生。”
“队长，我倒是读过这方面的历史，官方的说法是，恐怖组织在李祐光教授身边安插间谍，趁机销毁了AWP技术资料，并将唯一掌握核心技术的教授杀害。”
“对，这是官方历史的说法。而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新闻的报道说的是，恐怖组织利用美女色诱了李祐光，进而有机会销毁AWP的技术资料。得知自己感情受到欺骗的李祐光悲愤交加，选择了自杀。”
“帮个忙，你往另一边掰。”赵常海让张风拉住立方体的另一边，他试图把这个设备打开。
“别用蛮力！试探着点，别拉坏了。”终于，“哗啦”一声，立方体的外壳被剥离，几块小的设备漏出来。这些小长块被线路连接在一起，每个小长块都有两个接口。
“队长，这是什么？”
“这个接口……好像是已经淘汰的USB 19.0或者20.0接口，这些东西是电池或者存储介质，存储介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张风也拿起一块端详起来，这些小长块被封装在立方体里，因而保管得很好，只是上面秃秃的，并未见文字描述。
“我这块上有字。”赵常海把有字的那边朝向照明灯的方向，大声读了出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至少，我手里的这块存储器，极有可能是李祐光教授的私人物品。”赵常海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这不是李商隐的诗么。”张风不解地问。
“李祐光教授是因情而死，他的遗书就只写了这两句诗，当时还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激烈讨论。所以关于他的真实死因，还有第三种说法：当年负责色诱李祐光的女间谍，真的爱上了李祐光，因而不肯向他下手。察觉到真相的李祐光为了保护女间谍不被恐怖组织惩处，甘愿自杀。AWP、诗句，即使这不是李祐光的，也属于跟他有亲密关系的人。”
“队长，多年以来，就没有人试图开发新的生殖技术么？”
“有过，都失败了。”
赵常海掂量着手里的小长块，自顾自地说道：“据说，AWP技术尚有备份，李祐光是安排妥当才选择自杀的，他以为离了自己，这个技术也能继续存在于世。”
赵常海看了一眼腕表信息：早上六点十分，暴雨36分钟后停止。
“警卫参谋张风！”他突然以军令的口吻吼道。
张风立刻起立站直，朗声回答：“到！”
“把这些东西复原、打包，由你随身携带，对外保密，人在东西在！”
“是！”
“你抓紧点时间，我去通知部队。我们36分钟后出发。”
“是！”
2
张风在四分队警卫参谋的岗位上已经干了三年，有个外号叫“闷葫芦”，因为不会来事儿，一直不得擢升。赵常海倒是很喜欢这个看起来木讷却办事稳妥的年轻人，将其视为自己在军中最信任的下属，只是苦于人事权不在自己手中，欲提拔之而无门，
张风往洞口方向走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分队官兵已经列队完毕，整装待发。他背着打包好的立方体小跑着追过去，怕掉了队。越跑越近，他渐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防空洞外的情况和他们进来时发生了一些变化：雨停了，天亮了，以及，外面站着乌压压的人群。
“队长，这是？”
“无畏派。”
张风作为职业军人，自然是知道无畏派的。这个组织信徒众多，化整为零隐藏在平民之中，偶尔会有目的性地进行暗杀、爆炸等有组织犯罪。尤其是，善于在机要岗位安插间谍进行破坏活动。
“他们这是要袭击军队？”
“刚才他们派代表来过，说我们人可以走，但是要留下全部装备。”
“他们的目的是武器？”
“未必。”赵常海瞥了一眼张风的背囊。旋即走到洞口，拿起扩音器对无畏派人群喊话道：“前面的老乡听好，我们是东海总队特勤支队，受领作战任务看守此地。军队执勤重地，无关人员迅速退散，否则，依法处置！”
看守此地？我们不是路过么？张风的脑中闪过一丝疑惑。
赵常海放下扩音器，扯着嗓子朝身后的队伍吼道：“防暴中队，起盾！攻击准备！”
在最前面的三排士兵将左臂横举到胸前，左手紧握手掌中的手柄，护腕上的菱形饰品缓慢展开，逐渐铺成一个长方形的盾牌护在士兵身前；右持的脉冲警棍则举到了脸旁。
面对军队的恐吓，无畏派只出现了短暂骚动，接着口中呼喊着“无畏万岁”的口号，开始朝着洞口缓步前进。赵常海见状，立即下令道：“防暴中队，敲击前进！”
“吼、吼、吼。”伴随着三声短促的吼声，持盾士兵用警棍敲击盾牌上沿三次，整齐地向前逼近三步。吼声、踏步声，以及脉冲警棍电弧的噼啪声和闪光，集合成了一股巨大的气势，无畏派停下来，他们开始左右环顾，似乎对接下来的行动没了主意。
“警卫中队，上膛！”此时士兵们已经用木箱子垒好了一个个高于人群的射击位，站在上面瞄准了外面的无畏派。
赵常海抓起军用水壶，朝无畏派的方向狠狠丢过去。拿起扩音器喊道：“越过此水壶者，视为侵入军事禁区，就地射杀！”接着回头朝自己的士兵喊道：“听见没有？！”
“是！”所有士兵齐声回答道。
3
汗水从张风额头流到下巴磕，再吧嗒一声滴到地上。实在太闷热了。持盾的士兵和狙枪的士兵衣服已经湿透了，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可是，没有通讯设备，没法求援，必须打出去。
一声枪响把张风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赵常海一阵暴怒，谁他妈的开的枪？他尚未回头开骂，紧挨着自己的一个持盾士兵倒在血泊之中，对方有枪？
“卧倒！”赵常海立即指挥道。
紧接着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声。
“自由射击！”双方发生激烈交火，无畏派虽然没占半点便宜，可是仗着人多势众，竟把四分队逼在防空洞里动弹不得。
入夜，交火渐渐变得零碎，洞里军官正在召开作战会议。
“组织力量进行突围，会有伤亡，但是肯定能够成功。”
“据守这里，是在赌有增援，我认为拿全体官兵的性命冒这个险不值得。我支持突围。”
“我认为，趁夜突围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我们可以有序反攻。总之，死守防空洞是最坏的安排。”
听罢意见，赵常海力排众议道：“我可以安排一部分人突围求援，但是，主力必须留下守卫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又解释道：“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是，临行前，我部受领了一项机密任务，这个洞中有军事机密需要我们保护，决不能让它落入无畏派的手中。”
张风觉得赵常海是在胡扯，自从发现AWP立方体之后，赵常海就开始胡扯了。所以问题想必是出在AWP立方体身上。
会后，张风找到赵常海，虽然知道自己不该质疑上级的命令，但是立方体这事自己全程参与，而且自己又受命负责守护它，所以问清来由不过分吧？
“这个洞里当然什么都没有，临行前我们也没受领机密任务。”赵常海悄声道。
“那您……”
“咱们里面有叛徒，叛徒身上藏了通讯工具。我骗他的。”赵常海解释道。
是啊……无畏派为什么会突然聚集呢？肯定是得知了部队在此逗留的消息。只是，这骗的意义在哪里呢？
“你身上的AWP立方体，无畏派的目标极有可能是它。”
“那无畏派是……”
“无畏派希望人类灭绝，他们认为，只有旧人类消失，新人类才能崛起。”
“新人类是什么？”
“没有新人类。如果AWP技术消失，人类会灭绝。并且，人类目前确实正走在灭绝的道路上。”
“那他们的信仰岂不是没有道理？”
“有道理的那叫科学。他们认为失去妊娠能力是人类追求科学的结果，他们认为人类已经误入歧途，必须全面清洗，他们认为大家都是应该灭绝的旧人类，可笑吧？”
“我的天呢……所以您要死守这里，是为了造成假象，让叛徒以为AWP技术在洞里，而不是在我身上？”
“你可算开窍了。”
张风觉得自己的确是无知又笨，他今晚问了太多问题，但是心中还有疑惑，索性一次问完吧。
“队长，您这么确定，我身上的就是AWP技术么？”
“并不确定，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应该赌一把。这关乎人类存亡，我觉得值。”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死守只是幌子。我们，选个时间，安排部队突围。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4
最终，拥有火力优势的职业军队，成功突围，四分队在付出较小代价的情况下，顺利完成既定作战任务。只是，当赵常海突然宣布突围命令时，军令的反复略微引起了部分官兵的疑虑。除此之外，再无波澜。警卫参谋张风按照既定计划，在部队突围后，趁夜迅速离开主力，秘密护送AWP立方体到达安全地点。而赵常海此时也多了一个背囊，让有心的人以为是他在背着某样重要物件。
张风到达市区后，没来得及换下军装，带着立方体迅速到达技术中心，那里有可以读取老式存储介质的设备。
“怎么样，里面是什么？”张风问道。
“没错，是AWP核心技术。”一位工作人员回答道。
张风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干练神情：“好的，那删除吧。”
工作人员轻轻地按下了Del键，点了确定。
“无畏万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