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合欢树(二)
三月末刘镇的上空瓦蓝瓦蓝的飘着大片大片的云,像是扯了大团大团的棉花糖。和暖的风拂过码得如锯齿状的合欢树叶,把每一片嫩绿的叶子都吹得服服帖帖的。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吗?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明天早晨给你梳小辫。”
街坊邻家的几个留着阿福头的小小子儿又朝着刘宝林吐着舌头拍着手儿念唱传唱了几辈子的的童谣。
坐在门墩上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生的文文弱弱,眼睛怯生生得望着几个酣然淘气的孩童,大概还没有听懂孩子们口里唱的媳妇儿是个什么意思,这个时节他的头上还逮着一顶薄薄的瓜皮帽,如果他转过身去,你就会看到他后脑勺上还拖着一条短短的细细的辫子。
这个留着胎发辫子的孩子正是刘宝林。民国21年了,即便是村里白着胡子的老学究也早已心不甘情不愿地剪掉了拖了多半辈子的辫子,刘宝林后脑勺上的胎发却自出生以来从未剪过。
这倒不是刘宝林的祖父执拗保留着对前清的忠诚,而是刘宝林的母亲之前接连生了四个儿子,然而这几个吃得白白胖胖的孩子一个个没有缘由地在即将周岁的时候突然夭折。刘镇里从未遇到这样诡异的事件,一时间传说纷纭,都说刘宝林家里中了邪气,冲撞了哪位大仙,刘宝林的奶奶因而去附近山庙请了一尊菩萨,日夜烧香,请求菩萨护佑。
话说这天后晌刘宝林的母亲已然觉到肚疼,她唤了当家的叫来镇上的产婆心如油煎地躺在床上等待孩子降生,刘宝林的父亲站在当院里直搓手掌,也是一阵阵地心神不宁,经验老道的产婆倒是十分镇静,嘱咐烧火烧水,取了许多软软和和的棉布,和由百十块巴掌心大的碎布对接的襁褓,名唤百家被,这是刘宝林的姥姥专门为这个还未谋面的外孙挨家挨户讨来一针一线密缝拼缀而成的,祈求祛病化灾、长命百岁。
”吱呀——“,朱红 漆的大门被人推开了。刘镇向来民风淳朴,镇上邻里彼此串门通常并不敲响门环高声通报,刘宝林的父亲循声望去,从青砖路上踏来的是一方靛青的布鞋,上面是白色布袜,再向上去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胸前飘着约莫一尺长的银色胡须,一根一根闪着耀眼的金光。
”无量天尊,“老道士稍稍颔了一颔首,不等刘宝林的父亲还礼,便一语道出,”施主可是担心这未出世的娃儿?若想长命百岁倒也不难,只需如此这般……“
刘宝林的父亲愣愣地看着道人说完这些话以后飘然而去,一时间觉得恍惚,似梦还非梦,不妨将从老道人那里听来的将信将疑的话隔着东厢的窗棂一字一句说与内人。
原来老道士告诉刘宝林的父亲,上几个孩儿之所以夭折,原因皆是因为孩儿落地无根,无根稚子如无根之木断难存活,他说若想孩子平安长大,第一需要留着胎发,护住后囟纯阳之气,第二是这几个孩儿出生时辰皆犯命煞,这一胎也并无例外,破解之法,只需将小趾截去,以身体不全换来命里周全。
”哇,哇,哇——“
一阵孩子的啼哭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矮胖的产婆喜滋滋地撩开门帘,冲着刘宝林的父亲嚷道”大喜,大喜。生了一个读书算账的。“
刘宝林的奶奶坐在床前的方杌子上,怀里抱着包裹得如蜡烛一般的襁褓,产床上的产妇此刻大汗淋漓,几近虚脱,她示意刘宝林的父亲接过婆婆怀里的孩子递给她,解开包裹,露出两只挣扎着的粉嫩的脚丫,用干燥的嘴唇碰了碰跳动着的脚趾,接着将孩子左脚的小趾含在嘴里,猛地闭下眼,随着细细的一声”咔嚓“,那节小趾就被她嚼断了,混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吞到了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