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钧

读《红楼梦》第一回有曰：

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忙的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躬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说书的经常说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一回也如此，本来士隐碰面与雨村，士隐无聊之甚，雨村来得正妙，却半路来了个“严老爷”。

汉字讲究形音义，难道读小说也要讲形音义的不成。还是读外国小说省点心，即便是古典的外国经典文献，也不会在文字上过多的周折，只是对其文化、哲学、历史、风俗等了解即可罢了。外国文字即一个字母本身的形与义如同无色的纸一样，当字母组成一个词组才有所谓的义。中国字不同，它是形音义一体的，或许这正是中国汉字的永恒魅力！

《红楼梦》的前五回，是全书的序文，既是概括也是抽象，但不象西方哲学意义上的抽象，将若干个性抽象概括为一个共性一个概念，而是将若干不同的人生“浓缩”为一个事例一个故事一个情节甚而一个细节，我以为是“具体之具体”。同样是寓言，是迷宫，是谶语，但它绝不是推理，因为推理出来的是推论，形同机械，即便是结论，也非以悟证得出。

中国文字有很多游戏，比如猜诗谜，谜面以诗来打一字一物一名诸此，还有拆字，来预言吉凶之类，还有解象，如周易卦象等，这些在中国文字中都能找到例证。从中国字的形音义三者分别研究，都能走向崭新的艺术领地，比如书法、音乐、诗歌、最后才是小说之类。

文前所引的一段，没有几句话，按说是一个小过渡，却蕴含着一个大关节。结束了此前“太虚幻境”的短暂游历，给雨村与娇杏大量留白，委婉动情，天衣无缝。按理说，即便是“严老爷”，也不至于“飞报”还“忽”，大有十万火急之势，如果把这句话放在《三国演义》《水浒传》里是正常不过的，但是在士隐的宅院里就有些不妥了，况且士隐是闲人一枚，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神仙一流人品呢。这个“严”字就大有讲究，这是外国字母所不具有的。“忽家人飞报”的虚张之后，“严老爷”是个什么鸟？竟将士隐“忙的起身”，打乱了常规步履。

有注：[甲侧]炎也。炎既来，火将至矣。原来如此。这里的“严”是指“炎”，一是世态炎凉，二是祸也火也（英莲走失，宅第起火）。照理小说如此这样拓展下去，还得用谜语、拆字、解象、形音义互动之法，当是曹公的融中国文化所有元素于“红楼”的集大成而已。

《红楼梦》之所以伟大永恒，内涵太丰富了。一字千钧，如此多多，耐人寻味。2023.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