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家，团不了的圆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2期“家”或“圆”专题活动。】

许阳是宿舍里最早回家的一个，宿舍的哥们都说要狂欢一晚再离开。只有他放假当天就收拾行李，上了回家的动车。

当然不承认自己想家的——好男儿志在四方，他已经年满十八岁，不过跨省上个大学，才离家半年，当然是潇潇洒洒才对。他只是一想起窗明几净的房间，想起餐桌上冒着热气的菜，想起叫Lucky的老金毛摇尾巴……有点等不及了。

动车快进站的时候，他在心底里勾勒一番爸爸妈妈肩并肩在出口等他的身影，妈妈假使扑上来，摸摸他的头和脸，得姑且忍耐下，毕竟半年未见。

是的，今日周末，许阳满以为等在出站口的一定是两人。

但，许阳拖着行李，东张西望地走到出口，只看到爸爸。

距离爸爸两米开外，他才认出眼前的中年男人。记忆里的爸爸，冬天总是臃肿的羽绒服，而眼前人身着咖色羊绒短大衣，颈间绕着黑白格围巾，很有型，发型也是流行那种两边短的高颅顶，还打了摩斯，梳理整整齐齐，足足年轻五六岁。

“我妈呢？”

“在家做饭等着你呢。”

许阳能猜出一定会有的几个大菜——红烧排骨、糖醋大虾、锅塌豆腐、辣子鸡……坐在车上，他笑嘻嘻地将猜测发了微信给妈妈，看自己猜中几个菜。

没收到妈妈的回复，想来她正在厨房忙碌。

爸爸问许阳在学校的情况，都是妈妈问过好多遍的事，他简略回答了两句嘟囔说，这些，妈妈都问过了。

爸爸撇了他一眼，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

许阳也意识到自己回答得有点不妥帖，半年没见，爸爸不过是想和他说说话，于是主动夸爸爸显得年轻。

爸爸又清了清嗓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车子开到地下停车位，家里的车位上停了辆大红色的电动汽车，流线型的城市越野。

许阳好奇，“是妈妈买了新车吗？她拿了驾照十几年，一直不敢开，现在怎么胆子大啦？”

“是啊，你妈妈新买的车。”爸爸停下车，未熄火，“你先下车吧，拿着行李上楼。”

许阳以为爸爸要找停车位，家里只一个车位，如今有了两辆车，肯定得租车位，他想看看另一个车位在哪，这个寒假与同学相约出门，如果走得远，他也想开车试试手。

所以，他很自然地说，等你停好车，我和你一起上去。

爸爸没有去找车位，而是轻叹一口气，熄了火。然后，侧过身，看着副驾驶上的许阳说，儿子，你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爸爸想和你谈点事情。

这种正式又严肃的开场白，莫名让许阳心里发沉。过往，爸爸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时，总是在他犯了错的时候——

小学时，他和同学打架；中学时，他迷上电子游戏；高中时，他学习成绩下滑，爸爸都会这样看着他，语重心长。

许阳有点心虚地检索自己近来的经历，学习成绩优等，虽然对女同学的示好有点想法，但并未轻举妄动……

“我和你妈妈离婚了。”这句话仿佛是放水的闸门，一旦打开，爸爸后面的话就流畅起来，并没注意到第一句话就把许阳砸懵了，他愣愣地盯着爸爸的嘴，感到有点恍惚。

“我和你妈妈在你高二的时候，就商量好离婚……你妈妈是好人，就是太……你去上大学的第一个月，我们就办了手续……我现在和你阿姨住在……你想住哪个家都可以……你妈妈还是一个人……这个年龄，不想将就过日子了……”

可能是大学中看惯了年轻的面庞，如今与爸爸面面相对，许阳看到他额间的川字、眼角的细纹，下耷的眼角、浮肿的眼袋……确实不年轻了，哦，爸爸不想将就了，原来他认为的幸福是爸爸将就出来的。

许阳有点想哭，但忍住了。

下午四点的车库仅有几辆车，妈妈那辆崭新的红车在一片空荡荡中显出几分孤寂，明明是闪亮的红色，偏让人觉得孤寂，真是奇怪。许阳仰头靠在座椅上，没让眼泪掉下来，以后，自己得做妈妈的顶梁柱，所以不能哭。

成人礼时，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考上大学，他觉得自己依然没长大，在这一刻，他倒觉得自己应该一下子高大起来……

只是，想回的那个家再也回不去了，想团的那个圆，再也圆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