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12《钟鼓楼》 刘心武 著
书评:北京的钟鼓楼作为元、明、清三代都城的报时中心,是古都北京中轴线不可或缺的标志性古建筑,作者以此为名,用一场婚礼讲了12小时内发生的故事,由此绘出了一幅北京市民的生活百态风貌图。
这本小说,作者从钟鼓楼所处的时间与地理锚点发散出了很多支线,从中国的解放前讲到了七八十年代,涉及不同阶层的人物,历史洪流席卷着所有人的命运。作者用不同的视角看时代的变迁,思想的演变……它就像是四十多年前的一段记忆,让生长在二十世纪的我们了解到那时的北京,那时的父母辈们,爷爷奶奶辈们的生活。
书摘:
并非开头(从100年前,到1982年12月12日)
这一段完全可以跳过去不读。不过读读也无妨。
北京人喝热豆汁时,讲究吃这么几种东西:咸菜、焦圈、烧饼。这家店铺的咸菜颜色正、模样俊、味道香,咸菜丝有辣的、不辣的、宽条的、窄条的几种,而且还供应用苤蓝切成的骰子块,浇上辣椒油,夏天更用冰镇,随要随取,真是粗菜细做了。那焦圈炸得不温不火,金红脆薄,夹在层次分明、芝麻粒盖面的芝麻酱烧饼中,就着喝那热豆汁,对嗜好者来说,真有销魂夺魄之感。
第一章 卯(晨5时-7时)
1.钟鼓楼下,有一家人要办喜事。最操心的是谁?
薛大娘心里只埋怨着孟昭英,这是她的一种心理习惯。两口子带着孙女来了,儿子叫没叫爹妈她不计较,媳妇要是忘了叫,或者叫慢了、声音听上去不顺不甜了,薛大娘便会老大的不痛快;一般来说她倒并不发作,但面对着媳妇时,她却肯定不会现出哪怕是一丝笑纹。
地安门大街上,来了一位给婚事帮厨的人。他为什么不要茶壶?
按某些人从旁推论,路喜纯是北京市民中的所谓“胡同串子”,归易堕落而难以教化,然而除了偶然有颇令人迷惑不解的行为外,他竟不但没有堕落,反而生活得非常正派。在他生活道路上给过他强烈影响、给予他这样去生活的启示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是他中学时的老师嵇志满,一个是他们那个小饭馆的何师傅。嵇老师并非什么知名的优秀教师,何师傅在饮食行业中也并非突出的先进人物,但他们灵魂中那些健康的、向上的东西,偏偏集中地流注到了路喜纯的灵魂之中。
3.一位正在苦恼的京剧女演员。人家却请她去迎亲。
4.一位局长住在北房。他家没有自用厕所。
瞬间,张秀藻只觉得自己喉头发涩,心脏的跳动明显地失去了均匀。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她严厉地命令自己,倘若“狭路相逢”,见到荀磊,只能是微微扬起下巴,淡然地点一下头,然后不动声色地擦身而过。但因为她家住在里院最后面的北房中,而荀磊却住在过了这门洞的右首偏院中,再加上她平日在清华大学水利系上学,只有星期天才回来(有时连星期天也不回来),所以,她实践这种自我命令的机会,这几个月里也仅仅三次而已——现在自然可以增添一次;但正当她扬起了下巴,就要以全副的矜持向荀磊微微点头时,荀磊却笑吟吟地、热情地对她说:“你能帮帮我吗?”
显然,荀磊是要她帮着去张贴那样东西。荀磊的这一句问话,使张秀藻积蓄已久的自尊和高傲顿然动摇。在相视沉默的两秒钟里,她清楚地看出了荀磊眼睛里充满着纯洁、真挚而又善良、聪慧的光芒——这眼光对她来说真是勾魂摄魄,令她心醉神迷;在她所处的生活环境里,像荀磊这种年龄的小伙子们,确实还没有哪一个具有这样的两扇窗户,冷淡地说出拒绝的话吗?
经秀藻的嘴唇抖动着,几乎就要吐出“好吧”两个字了,荀磊却快活地笑着道歉说:“啊,对不起!瞧我……你还拿着早点呢!快给家里送去吧,我一个人也能贴……”
经秀藻简直伤心极了。她手里为什么要捧着那个小笸箩呢?荀磊刚才为什么没有看见它,而现在才在一瞥之中注意到呢!
第二天爸爸去部里以前,全楼已经都知道了这自杀的事。妈妈望着爸爸,惊怕担忧得以至于哆嗦起来。爸爸却冷静地对妈妈宣布说:“我不会。”只有那么三个字——张秀藻至今回忆起来,那神态语音还清清楚楚。……他没有自杀,没有神经错乱,没有沮丧,没有妥协。
5.一个女大学生的单相思。那小伙子确实可爱。
正像钟鼓楼下流行过的顺口溜所说的那样,荀磊那茬人是“生出来就挨饿,一上学就停课,出校门就插队,回了城没工作”。咱们党的几次失误和转折后的困难时期,恰好发生在他们个人命运的几个关键时刻,这一事实也毋庸讳言。与这样的命运抗争,克服客观因素带来的缺陷,发挥出主观因素的全部力量,自然并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当时,爸爸同车间的一位师傅,全身的汗毛都很重,他戏谑地用粗大的手指拧了一下荀磊的屁股,荀磊出于本能,声音尖锐地骂出了两句话:“你妈X!砸烂你狗头!”那师傅尴尬地笑着,荀师傅却过来关掉了荀磊头上的喷头,绷着脸,训斥荀磊说:“你说什么来着?你听着:任何时候也不准骂人!更不许学那些瞎胡闹的脏话!”并命令他,“给你大爷说‘对不起’!”荀磊低着头,嘴唇紧抿着,成了一道线,半天不言语。那师傅忙把他那喷头也停了,笑着说:“老荀,你也真是,这年头大姑娘都骂街,谁不说两句‘砸烂’、‘油炸’、‘清蒸’?算了算了算了!”谁知道荀师傅竟气得脸色铁青,厚厚的胸脯绷得像两块铸铁,瓮声瓮气地宣布:“我不管它什么年头,我的儿子就得正正经经像个人样!”荀磊抬眼望着爸爸,那是全裸的爸爸,身上有解放石家庄时,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士兵挂上的彩——锁骨边上一处,腰上一处,他小小的心灵忽然像被电击了一般战栗起来,于是他大声地向那师傅说:“大爷,我不对,我错了!”那师傅听了他这话,看着他父子那情景,猛地转过身去,拧开了喷头,让喷泻的热水,掩盖住就要涌出热泪……
1978年,高中毕业前夕,某外事部门在北京几个区的中学里招收培训人员,条件之一是必须具有优异的外语成绩。……
考完了,荀磊回忆出全部考题和自己的答法,老师拿笔的手颤抖着,给他预测得分——他能得84分。老师说,这即使不是最高分,也一定在录取线之上。
但消息不断传来。许许多多的人——不仅考生本人,还有他们的家长及亲友——利用各种从最原始到最现代化的手段,涌向这个部门的“后门”:请客送礼,以位易位(你给我安排一个,我给你安排一个)、热线要挟、秘书传话……乃至坐着小轿车来“御驾亲征”、拿着“尚方宝剑”(某大人物开的条子)来当场“宣谕”,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部门中有人敢言,有人敢怒,但“后门”仍然堵不死,一个又一个考得相当差乃至根本没有参加考试的人获得了“录取通知”。后来有人给报社写了信,信登在了“读者来信”栏,加上了很严厉的“编者按”。老师和荀磊捧读那张报纸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场考试据说以“后门进入率74%”收场。总算不是百分之一百,完全没有后门,没有背景,父母只是最普通的劳动群众的考入者,据说只有荀磊一个人。他是第一名。他的英文考试得了87分,老师还少算了3分。第二名是64分,他这个第一名同那第二名的差距居然多达23分!连参加招考工作的一位工作人员后来也说:“如果我们连荀磊也不要,那可真是没有天理良心了!”
第二章 辰(上午7时-9时)
6.一位令人厌烦的热心人。
副主任见她眼里噙着泪水,动了恻隐之心,见屋里没有别人,便诚恳地对她说:“你怕主要是个修养问题。你少缺乏修养了,你吃的就是这个亏。”……
詹丽颖从此经受了二十多年的改造。她干过最粗笨的活,忍受过最粗鄙的侮辱,被人们当面无数次地训斥批判,也被人们背后无数次地戳脊梁骨;她写过铺开来大概能绕北京城一周的该写和不该写、真诚和半真诚乃至虚伪的检查;她对社会和人生都有了更接近于正确和更趋向于深刻的认识,然而她的性格却变化不大——这真是一件万遗憾的事。后来接收她的各个单位,只要求她改造思想,而并不要求她改造性格。在她后来的生活道路上,竟再没有遇上过像那位矮个子的办公室副主任式的人物,现在回想起来,惟有那位副主任看透限她究竟吃的是什么亏。
7.婆媳之间的矛盾,难道真是永恒的吗?帮厨的倒勾起了一桩心事。
8.不但当了喇嘛可以结婚,结了婚的人也可以去当喇嘛。
9.京剧女演员只好从迎亲行列中退出。
10.一位修鞋师傅。他希望有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冯婉姝自小在心目中,就崇敬、爱戴两个银幕形象,一个是《平原游击队》里郭振清扮演的李向阳,一个是《上甘岭》里高宝成扮演的张连长,除去别的因素之外,她觉得那两个人物从外形上看也是最美的。当她长大并且当了翻译以后,她仍然保持着那样一种看法,并且对自己经久不息的鉴赏激情上升到了理性——那两个银幕形象凝聚着一种和中华民族古老历史以及苍茫大地相联系的、经过世世代代的劳动者审美意识筛选的男性美。
第三章 巳(上午9时-11时)
11.新郎并不一定感到幸福。
在许多年里,我们对青年人实际上是进行着一种清教徒式的教育,“文化大革命”当中这种教育方式达到了巅峰状态,社会学、伦理学、心理学等一大批社会科学学科固然早已经取消,到后来连对青年人进行必要的生理知识传授也没有了,这就导致了三种结果:一种是反而造成了一部分青年人因为性放纵而堕落;另一种是造就了一小部分真诚的性封闭、性冷感的无知、畸形青年,那位认为丈夫的爱抚是“耍流氓”的兵团新娘,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第三种是绝大多数,他们只好靠着本能、靠着揣测、靠着长辈及过来人的暗示,从混混沌沌逐渐朝明白处摸索。当然,许许多多的人最后都无师自通,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了,不过也有一些人在摸索中受挫,形成心理障碍,又找不到办法排除,于是便会陷于深深的苦闷与惶惑。
12.一位农村姑娘带着厚礼走来。
13.婚宴上来了一位不寻常的食客。你知道当年北京的“丐帮”吗?
“大兵黄”(曾在军阀军队中当过下级军官,身板特奘,他每天在天桥摆一圈凳子,卖点跌打损失药,但他既不表演杂耍,也不表演武艺,而是坐在那里,甩开嗓门大骂,骂时局,骂贪官,骂污吏,因为他骂得有理,骂得痛快,所以天天有人坐成一圈听他叫骂。他穿一身陈旧的灰军装,山东德州口音,撂着辈儿骂脏话,竟因此得名)。卢宝桑的母亲,传说就是“大兵黄”的女儿。……不管这传闻确否,从卢宝桑母亲那儿,他确实以熏出了一种敢说敢骂、敢打抱不平的气概。
14.新娘子终于被迎到了新房中。有的售货员为什么故意冷落顾客?
第四章 午(中午11时-1时)
1 5.北京人这样结婚。
1 6.一位不爱搭理人的技术情报站站长。
1 7.局长接待了不速之客,并接到一封告发信。
1 8.农村姑娘和城里姑娘为什么谈不拢?
尽管杏儿已属于农村青年中最富自尊感和进取心的人,尽管她因热爱荀大爷荀大妈而兼及荀磊惠及这位冯婉姝,在眼下冯婉姝那没完没了的灌输和时不时插入的“你明白了吗”、“懂吗”、“能理解吗”这类逼问面前,她心底时却泛起了一种古老的、难以抑制的对占有知识优势的城里人的一种厌恶……乃至于仇恨。
第五章 未(下午1时-3时)
19.本书的一个大主角——四合院。
20.一位女士的罗曼史。她为什么向一位邮迷要走了一枚“小型张”?
(齐壮思)末了他对她说:“不管出现多少艰难曲折,归根到底,决定历史发展趋向的,还是人心的向背。春天到了,花总要开的。”
21.不需要排演《铸钟记》,而需要立即干点别的……
22.一位编辑遇上了一个文学青年。
23.一个小流氓朝钟鼓楼下走来。凶多吉少。
就在这1982年的夏天,他曾混进一个小院,捧出一盆碧绿青翠、两尺来高的山影,一溜烟地跑到什刹海后海边上,将那盆山影“咕咚”一声抛入了水中。他并不需要那盆山影,他毁灭一个美好的事物,仅仅是为了赢得“哥儿们”的喝彩。
24.婚宴上也会有惊险场面。信不信由你。
25.行政处处长对别人的告发哑然失笑。
第六章 申(下午3时-5时)
26.钟鼓楼下的“老人俱乐部”。
27.“哪里哪里”。江青也是本书中的一个角色。
28.新郎的哥哥终于露面。关于“装车”和“卸车”。院内的“水管风波”。
29.老编辑被一位“文坛新人”气得发抖。
龙点睛以一种推心置腹的口气说:“老韩,我瞒你干什么?我现在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得为自己争取一个最好的前景?看起来我这才能有限,出点小名,挣大把的稿费,不算难;可要想独立创作,写出名篇,得奖走红,恐怕没多大希望。我的发展前途,说到头,还是当个文艺官僚的可能性最大。别看我比你资历浅,可是跟你比,我有三方面的优势:有党票——这是政治优势!虽说我是‘文革’中入的党,可经得起调查;我不是‘造反派’头头,没参加‘打、砸、抢’,像我这样在‘文革’中入党的人多了,能都不算数?我还有作品——这是业务优势,,‘内行领导内行’,我够不上后头那个‘内行’,总够得上头里那个‘内行’吧!我今年才四十出头——这是年龄优势!总起来说,我符合革命化、知识化、年轻化的提干条件,我看我没有道理错过这个机会!”
韩一潭脸色发白,哆嗦着给他补充:“你还有更大的优势——能走上层路线……”
龙点睛欣然赞同:“对。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我可以迅速及时地反映情况、汇报动向、提供建议、跑腿张罗……老韩呀,你其实早就在他们眼皮底下、鼻子跟前工作,可你这人,吃亏就吃亏在死性上,一点儿也不活泛……”
30.以往一帆风顺的人也终于遇上了顶头风。
电梯门打开了。在走出来的几个人里,有一个是同院的澹台智珠。慕樱本能地朝澹台智珠点了个头,慕樱没看过澹台智珠的戏,但她从詹丽颖那里得知了关于澹台智珠的各方面情况。她不能理解澹台智珠怎么能同一个工人生活了这样久。也许,是因为澹台智珠总演那种宣扬封建道德的戏,中毒太深了吧?……
慕樱乘电梯升上去的时候,澹台智珠已经走出了楼门。在同慕樱相对一点头之后,澹台智珠从詹丽颖那里知道,慕樱不仅和原是大学同学的丈夫离了婚,而且还放弃了孩子,仅这一点澹台智珠便不能理解。在澹台智珠的观念中,凡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因仗势霸占、坑蒙拐骗而造成的婚姻关系,都应予以破除;但倘若是自由恋爱而缔结的姻缘,便不能儿戏般地随意加以变化。王宝钏的苦守寒窑、白娘子的断桥责夫、赵艳容的金殿装疯……之所以具有永恒的感人力量,正在于爱情的忠贞和专一,这似乎也是世界上其他民族大多数人的恒定观念——否则,你就不好解释为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至今仍在催人泪下,而尽管奥赛罗残暴地掐死了苔丝特梦娜,观众仍对他充满了同情与痛惜……据说慕樱甩掉了她丈夫的理由,是“没有共同语言”和对方“庸俗浅薄”。这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谁都可以用这两条理由来掩盖自己喜新厌旧、趋炎附势的卑鄙心理。《豆汁记》里的莫稽,不也可以用这条理由来为他抛弃金玉奴辩解吗?而李甲把杜十娘“转让”给孙富,也可以用这条理由来作为堂皇的依据;杜十娘的“怒沉百宝箱”,便不但不值得同情,反近于“无理取闹”了!……
澹台智珠和慕樱这两个同龄的中年妇女,其爱情观和道德观就是这般的大相径庭。
不是结尾申酉之交(下午5时整)
0.怎样认识时间?它是一个圆圈?一支飞箭?一条奔向大海的河流?一只骰子?一架不断加速的宇宙飞船?它真的可以卷折、弯曲?……时间流逝着,而钟鼓楼将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