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晁错、主父偃
贾谊、晁错、主父偃
贾谊上书《治安策》,开篇说:“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贾谊在不到30岁时,写出著名的政治论文《治安策》,向汉文帝上书。贾谊认为:“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臣独以为未也。”贾谊此说法证明,既得利益阶层,往往是坚守“稳定压倒一切”之原则,会尽量使君王明白:现状很安全,维持现状更安全。
但是类似贾谊这种自认为属于“后备干部”、“未来的既得利益阶层”,一般就会积极主动的表现出为君王着想与分忧的姿态,重点是要使君王意识到:现状很危险,维持现状更危险。
明末清初的王夫之的观点,不太符合古人的思维,反而比较符合现代人的思维习惯与理解能力。王夫之说:“王安石之于谊似矣”(从向君王邀宠的角度对比两人)。从“坏”的角度去理解,贾谊与之后王安石以及贾谊之前的韩非李斯等人一样,以建言献策(奇策),向君王邀宠。从“好”的角度去理解,也可以说,贾谊等人是将个人的抱负,与国家(暂且把西汉假定为是一个国家)的“改革”(动真格的改革)事业融合在一起。
诸葛亮《出师表》说“前汉亲贤臣”,其实西汉皇室所处的环境同样极其险恶。贾谊与那些“曰天下已治已安的进言者”的目标是一样的,最终都是为了与皇室分享权力(西汉是大一统幼年阶段,皇室对于分享权力这种局面,感觉比较别扭,但是还未进化出现反制的办法),只不过两者向皇室表达的观点正好相反而已,都不是皇室真正的盟友。
晁错向景帝贡献削藩之策,是文帝时贾谊《治安策》之延续。君王以郡县制之全覆盖为终极目标,视消灭封建为己任。晁错赤裸裸提出削藩,无异于公然离间刘姓骨肉之情,以非常之策争取君王之宠。
君王体会晁错之意,吴王刘濞领导七国反抗中央。如果无七国之乱,从同情弱者的角度,诸侯王并无过错。但是七国起兵之初势如破竹,长安政府执行晁错之削藩政策,反而变成顺理成章、无可非议之事。
封建与郡县之争,是汉初之宪法问题。封国与长安分庭抗礼,宪法意义上,权力主体之唯一性模棱两可。贾谊、晁错、主父偃向君王献策,前赴后继,以个人名誉与前途为赌注,博取君王之宠及郡县替换封建。
主父偃向武帝贡献“推恩令”,分解蚕食封国之土地,长安政府直接管辖之郡县,终于达到全国土地的90%,封建名实俱亡,大一统郡县国家大功告成。
主父偃献策,汉武推恩。
主父偃对刘彻说:“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以法割削,则逆节萌起,前日朝错是也。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上从其计。
汉武推恩,郡县终结封建之举。
主父偃的策略,不循景帝时晁错之削藩政策,看似高明,但实情并非如此简单。七国之乱,实际上是封国与中央力量对比之测试,封国束手就擒从此成为定局。主父偃推恩之策的高明之处,不在于其实际效果,而在于恰逢其时。
《主父偃传》记载,主父偃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厄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
主父偃说自己游学四十余年,始终穷困潦倒(厄日久矣),大丈夫如果不能做到有生之年食五鼎,宁可死时受五鼎烹杀。(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
主父偃又说自己时日无多了,因此才倒行逆施。(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
综合主父偃的献策与主父偃的自述,可以得出的结论是:主父偃推恩之策,以郡县(大一统)侵夺封国(封建),连主父偃自己都认为是“倒行逆施”之行径,只不过主父偃一生穷困潦倒,视五鼎食为人生目标,年纪大了,时日无多,无所顾忌了。
推恩之策及郡县侵夺封国,是大一统君王之隐秘动机与终极目标,朝廷并非不知,更非汉武未曾想到。只不过如此提议的最恰当人选,莫过于类似公然宣称“宁可死时五鼎烹”的主父偃式游士,与其说主父偃向君王贡献推恩之策,不如说是汉武之推恩,须由主父偃式之游士提议,掩耳盗铃,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