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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有块地,为了有个窝

2019-02-26  本文已影响54人  志文_0244

一眼望去近乎光秃秃的黄泥坡地,有几棵明显营养不良尽显干槁的野草。坡地的边角偶有一棵像是长了几十年矮小又皮糙的继木树,被这穷山恶水折磨得歪七扭八。

天晴久了,风一刮,坡地就会卷起阵阵泥巴灰。一下雨,走上坡地就会沾上一鞋底的泥。泥一旦沾上了就不会脱落,不刮掉它,它会把一双鞋包裹起来,慢慢地让你抬不起脚了。经年累月的雨水把坡地冲刷出了一道道沟沟坎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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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地就在国道边不远处,站在坡地上可以俯看到国道。坡地原先没有路,母亲准备建房时才勘测出一条便道。从国道一旁稀疏的茶树林边斜刺里往上走一百米左右可以到达坡地。

几十年间,这块坡地周边葬了些早夭的孩子。大家认为埋野孩子的地方不是好地方,把它叫成了‘脏冲’。后来父亲在建房批示上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叫‘樟冲’,就显得文雅些了。

没有植被的遮盖,表层细土又被风霜雪雨刮洗而去,坡地的土壤因此变得非常地硬实。用锄头使劲一锄下去,锄头反弹双手都会震麻,地还只是豁个小口。想要开荒种这块地只能用十字镐来挖。

后来我问过母亲:“为什么会想在这里开荒种地?”

母亲笑道:“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么?家里五口人,就靠种三亩薄田收成能好到哪里去?这块地没人要,荒着,种点耐旱作物比如豆子,或许年情好,还可以收个三五斗,这样不好吗?”

我当然记得,父亲那时在农科所上班。母亲一人带着我们兄妹仨在家,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靠母亲在料理。母亲既当爹又当妈,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母亲常常忙得连轴转。

小时住的老屋就在国道边上,打开侧门,旁边是个池塘。刚会爬的弟弟为找出门做事的母亲爬出了侧门,溜进了这口池塘。母亲听到别人来喊时,弟弟早已浮上了水面。

母亲抱着一身是水已经断了气的弟弟哭得撕心裂肺。就连开货车路过的姑父都听见了母亲的嚎啕大哭。

父亲不在家,母亲忙里忙外,养崽带女,一手操持。哭声里包含了对弟弟的不舍,还有苦不堪言的哀伤。

那时农村家家煮饭用柴火,母亲时常要上山去砍柴。母亲上山前常叮咛我们务必呆在家里玩,不可外出游荡。玩得久了,饿了,我们会偷偷打开侧门,站在池塘边眺望山间穿梭砍柴的母亲。即使是在忙碌砍柴,只要睃见我们站在池塘或国道边上,就能听见母亲在山上大喊我们的名字,让我们进屋去。

近处山上柴草很少,一长就被人砍去了,山上树下时常显得很光溜。树木下方的树枝都被人砍了,只见树干林立,只有树稍顶端那一丛绿色尚存。

母亲因为要关顾我们,所以很少去高山上砍柴。为了围起这块荒地种些豆子,身材矫小的母亲不得已来来回回好几天,上高山砍来了近十担篱笆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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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些日子母亲去看豆苗,远远地望见篱笆柴似乎一根都不见了。母亲心里暗叫不好。走近一看,编篱笆用的烂布絮散落满地。母亲心有悲慽,不知这篱笆与何人有怨有仇,让他如此下得手尽扯而去。母亲忍不住扯起了嗓门,骂起了大街。

后来有人告诉母亲,是母亲娘家隔壁伢崽几的娘把柴拖去烧了。围这块地用了整整十三捆篱笆柴,单砍就用了母亲许多天,围起来又花费了母亲好几天时间,母亲的多日辛劳扺不过伢崽几娘的半天扯功。

这块荒地,伢崽几和他娘说是他们先前就占了。母亲作为本村女嫁回本村,村里的一草一木一地再熟悉不过了。母亲清晰地知道这块荒坡地就是无主之地,贫瘠之极才至无人问津。

母亲开了荒后,陆续有人把周边给圈了起来。伢崽几在母亲之后圈了靠山边的一块地。母亲怕和他们扯不清界线,说石头有根,地无根,还特意从自己占的地里挖出一块天然大石块作为两家之间的界线。

可伢崽几和她娘才不理会母亲做的界线。他们采取的方法很直接,你圈我拨,你种我采,就是让你围不起种不成。为这事母亲和他们吵过不止一次。

母亲娘家在村里是个大姓,有着好几十户人家。伢崽几和母亲同个祠堂同个姓,只不过母亲嫁给了个小姓的父亲。母亲知道伢崽几他们是仗着兄弟人多势众欺负人罢了。

篱笆柴扯了烧了,母亲没有亲眼看到她扯了去。问她,找她吵,只会无事生非,徒增烦恼而已。母亲在心里肯定骂了伢崽几她娘很多遍。父亲不在家,没人能劝解母亲,母亲的泪一定在往心里流。

母亲很生气,她气得往外嗳气。“呵哦!呵哦!"喛气声很大。隔了间房,关上门,夜里我还是可以听到母亲的喛气声,母亲气得不轻。

母亲的嗳气病是个气病。早在母亲和父亲谈恋爱时,外祖父就不同意母亲嫁给父亲。

“嫁到他家,你生无立脚之地,死无葬身之地。”盛怒的外祖父扔给母亲两样东西,一把刀,一根绳。“你要快用刀捅,要慢用绳吊!”

母亲气哭了,哭了很久。渐渐地母亲哭不出声来了,只听见喉咙里发出阵阵哽咽声,连续两三天母亲都没吃饭。她告诉我,大概是那时种下喛气病的根。

祖上在村里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以建房。了解这一切的外祖父才会出此言语。母亲认为只要肯劳动肯动脑筋,还是可以改变的,她铁了心跟了父亲。

遭受这样的打击,母亲气了几天。外祖父虽然健在,可是母亲从不回娘家找老父亲诉苦。背着我们应该是哭了,表面上看起来接受了这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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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移民五代,先祖从别处来村里经商便留在这里繁衍生息。五代人了,可村里还是有些原住民认为父亲就是个外姓人。

解放前祖父购得老屋这块地,建起了一栋一进三间一厅两厢屋。祖父去世后,父亲兄弟三人分了老屋。父亲分得后面一直三间房,大厅兄弟仨共用。

三间房,一间做厨房,两间做睡房。我们小时还不觉得紧窄。我们仨日益长大上学了,三间老屋住起来就显得很紧了。家里来个客人就得挤挤或是去亲戚家借住了。我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开玩笑说一句话是:“要不,你今晚去挂桶沟(烧柴火时把炊具挂起来的铁沟子)!”

在这年岁已久的老屋里,我和哥哥睡住在大厅后面一间房。这间房靠大厅这面墙是用木板隔出来的,从厅里看过来左右各有一扇门,加上后门这房有三扇门。房间里没打地板,泥地的角落里到处是老鼠洞。我常常在深夜里醒来,听见了划火柴的嗞嗞声。白天告诉母亲,母亲笑着安慰我:“哪有人划火柴啰,那是老鼠在洞里划拉纸片做窝呢!”

一家人,三间房,实在是挤。1986年开春,母亲为建房子的事忙乎开了。

建房就得有地。樟冲荒坡地离国道近交通便利,地块大坐北朝南,前面低矮开阔,后面山势缓缓变高,是最好的建房之地。父母亲商议了一番,就这块地了。

母亲知道乡下锣鼓乡下敲,地方人做地方事。母亲请得娘家各房长者来吃饭,意思是我要樟冲的荒坡地建房子。希望娘家各房长者表个态签个字以示赞同,这样免得日后建房时有人来吵来闹。

母亲心里知道伢崽几最难搞。母亲也听房下同年人劝,冤家宜解不宜结,特意去了他家请他来吃饭。

伢崽几听得母亲请各房长者和他一起吃饭。

“哎呦!我一不是长者,二不同意你在那里建房,我去吃哪门子饭哩?不过你说是不?比如李家养的狗,捡李家的骨头吃天经地义,要是去捡刘家、汤家、陈家的骨头吃,不打出门才怪呢!”

伢崽几到底是个读书人,讲的话打的比方都很漂亮。母亲好心好意请人吃饭以释前嫌,却被人羞辱一顿还无语应答,吃了一口闷气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看到了母亲脸上的大眼泡了,我猜母亲当晚一定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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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各房长者连同村干部坐到一起大概有两三桌人。临到入席时,细心的母亲发现村干部成员的表哥一直蹲在门口的梧桐树下抽烟,迟迟没有进屋。

母亲一边摆菜一边喊:“哥哥!进来吃饭啦!。”

表叔扔了烟头,侧了个身子进来坐下。吃饭时和母亲未有片言只语。母亲起了疑心,之前听见表嫂在喊表哥:“你回来啰!你去吃什么饭呢?”

吃完饭长者们陆续回家了,母亲让父亲拉住表哥,问下表哥今天怎么啦?

表叔当着母亲的面说了句:“作为老表,我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表弟媳又在我家那里放了把火呀,说你们这块地有人不同意,要我别掺和这事,别来吃饭,我老婆也喊我回去。搞得我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村委会其他成员都来了,我除了是村委会成员还是老表,老表起屋是件好事,也是件大事,我还得要来呀!”

母亲觉得很难过。作为一个女人为建房东奔西跑,有人不但不帮忙还到处搞些扯后腿的事。母亲没有声张,就像表叔压根就没说过一样。母亲心里明白要做出事业就得把这些放下来,不须去计较。

在饭桌上各房长者对于母亲想占用这块乱葬岗般的荒地建房进行了一番讨论。大家意见很快就统一了,就这么块荒坡地,女子有心做人建房是好事。各位长者表示赞同联名签字,村委会书记也在建房报告上签了字。母亲知道建房手续还得一步步来,把该要办的办了,来搅局的人就会极少。虽说是块荒地,没有政府部门的批准也怕是建不好房子。

恰在此时,跟父亲关系很要好的同学周叔叔分到我乡仼乡党书记秘书。父亲找到他,希望他帮忙找书记在建房审批表上签字同意我家在樟冲荒地建房。

周叔叔一听就这么个事:“这好办!书记下村时,你安排餐饭,我会和书记讲好,顺带把这件事办了。到时我们下村里时,我提早通知你就是了。”

六月的天亮得很早,母亲发现有只母鸡不见了,这只鸡前一天还好好的吃了食。母亲东唤西找也没有找到,往鸡窝里一看,鸡死在鸡窝里了,半个鸡头不见了,大概是被老鼠咬去了吧。

提着死鸡,母亲好生懊恼,昨晚鸡叫嘎嘎炸窝时没有起来看看。母亲烧开了水,坐在廊下烫着鸡毛。有人远远的走了过来,告诉母亲周叔叔和张书记中午过来吃饭。

母亲不禁得心花怒放,好巧不巧,有现成的鸡做碗菜,再炒个豆子下酒,来几碗小菜,招待书记再好不过了。

周叔叔先来了,来看看母亲的饭菜是否准备好了。母亲说:“你先坐一下,我出去办点小事就回,菜我已经准备好了。”家中没酒的母亲借口办事,提了个热水瓶出了门,到隔壁邻居家借了一热水瓶酒回来了。

在饭桌上母亲和张书记说起想在荒地上建房,希望能得到张书记的签字批准。张书记询问了母亲地块所处方位,该地是否侵占良田,是否毁坏林地,是否阻碍交通等细节逐个进行了解清楚,张书记爽快地在审批表上签了字。村里和乡里的签了字,回头父亲又去了县里土地局,整个建房用地批示很快就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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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年四月间,父亲工作单位撤并了。从二三月间父亲就很少去单位了,父亲没有找到接收单位。他失业了,父亲领了两个月的安家费回了家。分田到户早就过了,父亲把户口迁回农村,成了没田没土的农村人。

父亲情绪很低落,没有收入来源。父亲心里从开始担心到后来有些抗拒建房。他说:“没钱,建不了房。"

母亲可不这样认为,有手有脚肯做,没钱也可以建房。母亲还反问父亲:“又没钱又没房,崽女如何讨得到老婆呢?"

“你也是蠢!可以去人家做上门女婿呀!”父亲显得很淡定平静,就像稳操胜券一样。

母亲不禁勃然大怒:“你自己生崽养女,就因为自己不下力建房,把崽女养大送到人家去。你生不自食其力,不力争上游,不争志不争气,一事无成,成人和成虫又有何分别呢?你看看村里有哪个上门女婿过得好?哪个不是过得谨小慎微呢?把个崽女作贱了,也就作贱了你自己!”

母亲是个文盲,讲起道理来,父亲绝对不是对手。要仔细想,母亲讲得也对,父亲还是信服了母亲。

在母亲的安排下,请人拖了石块,石灰,沙子上了荒坡。选了吉日良辰,开土筑基,没有人来搅局。那天母亲做事做得格外有劲头,笑意时刻挂在母亲的脸上。

地基打好后,该要人工平整土地了。平日里父母亲两个人去挖,学校一放假,父母亲会带上我们一起去推平地基。母亲边做事边和我们讲:“你们就得从小和父母一起来做事,要多体验下生活,不要成了只晓得读书,不晓得做事的书呆子了。”

地基里又是镐,又是锄,又是铲,板车,畚箕能挖能装的十八般武器都搬了去,跟地斗,不辞辛劳地跟地斗。结聚红壤土实在是难挖,整个地基推土方最高处怕是挖了一人高,整整用了一两个月时间才平整好了整块地基。那时的父母亲推土回家经常是一身泥巴灰,但我总能看到母亲的脸上挂着笑。

地基打好了,要建房还得买砖。父亲失业了,没有收入来源。家里这点钱,买得了红砖就买不起石灰、沙子,这样下去还没开始建房就要到处借钱了。母亲知道钱难借,她同父亲商量:“我们自己有的是力气,做砖坯也是个简单活。自己一家人打砖坯,省钱又锻炼身体,只要买些煤块请人烧砖就对了,节省出的砖坯钱可以用在其它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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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常记起那时,她还不到十岁大,家里没米下锅了。外祖母跟隔壁邻居说好了,待会让母亲去他家借点米回来。母亲去到隔壁,看到那爷爷就喊:"爷爷,我妈妈要我来借点米。”那爷爷像没有听到一样,掉头就走了。母亲一粒米也没有借到,回家后找了一把筅帚,把整个米桶缝隙筅了个遍,筅出一小把米熬成了粥。母亲借口不饿,提个了菜篮拔猪草去了。母亲回来后被外祖母痛骂了一顿:“说好了事,让你去做都做不好。”

母亲通过这事知道,跟人借东西难。自己动手,身体上是累点苦点,物质上丰富。少去问人借钱借物,心里还是舒服些。因此母亲在建房用度上尽量把仅有的钱用在必不可少的请人部分。

父母亲说到做到。父亲是个木匠,自己动手做了几个三六九的砖架以及好几块端砖板。做砖坯的地方选在地基一旁土质细腻的废弃明渠边,砖坯码放在近旁整好的垄上。

母亲挑水,父亲挖土。淋水和泥踩浆,踩到泥浆粘稠,脚都难扯了出来,泥就算踩好了。母亲负责搬泥码砖坯。打砖坯是个重体力活,这活父亲干。

砖架内部四向抹灰,放在砖架大小的基上,洒些泥灰在基部以便出砖坯。父亲高举起大泥坨,用力往砖架里一摔。如有低于砖架部分甩泥填满,再用拳头砸实。沿砖架上沿用钢丝一刮,多出的泥块扔在一旁,留待备用。把端砖板往砖架上一盖,砖架一翻转,往上一提砖架,一块砖坯就在端砖板上了。

母亲利用搬泥挤出的间隙时间端着砖坯往垄上码好。明渠这边通过水,植被长得很茂盛。打砖的地方地势比较低,视线稍远些的地方就被灌木丛挡住了视线。整个坡地一天也没有个人来,坡地里只有父母亲两个人在做砖坯的声音。当停下做砖坯,整个坡地就显得格外静谧了。

一天,父亲听到旁边哗啦一响,吓得不禁打了大哈欠!母亲知道父亲胆小,周边又埋了些早夭的孩子,父亲肯定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母亲在码砖坯,知道响声何来,连忙跟父亲说:“是风吹起那塑料纸的声音,怕什么呢!事上本无鬼,不要自己吓倒自己了!”

有次父母亲傍晚收工时天气晴好,为了早日吹干砖坯,父母亲会让砖坯露天敞开。可夏夜里的雨说来就来,连夜跑上荒坡的父母亲遮盖不及,还是淋坏了好几百块砖坯。父母亲清了烂砖坯,亳无怨言又打起了新砖坯,"坏了没事,可以再打。”父母亲相互鼓励道。

就这样日复一日,一栋屋三万多砖坯父母亲一手一脚打造出来了,母亲从没有说过累。后来村里有人说母亲:“你呀,世界上的事样样做到了,累到根根阴毛都累直了,这一辈子活在世上真是不值得。”

母亲反笑那人道:“我没办法呀,冇关系冇低保吃,冇低保屋住。我自己累得,不等不靠有屋住,有饭吃,很好呀!”那人知道母亲在说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就走了。

这年深冬母亲请人把红砖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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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雨水过后,母亲请来了泥水匠开始建房了。才建了几路砖,伢崽几就来了。不知道他是站在国道上看见了起墙,还是有人告诉了他,反正是他来了。

他一上坡地就嚷嚷:“都停下来,不要建了,不要建了。”主人家没发话,大家各自忙活,没有人理会他。

无人理他的伢崽几走近墙边一把就泥水匠的挂线绳扯了。母亲一见伢崽几扯线,马上手指着他,大声警告他:“伢崽几,你不要这样搞啰!”

伢崽几大声叫道:“哼!不要这样搞,我就是要搞!你凭哪样在这里建房呢?我们大家里的土,我不同意你在这建房,你就不可以在这建。你晓得吗?”边叫边继续扯着线。

伢崽几自从被老丈人强迫当了死了的老婆孝子后,变得有些神经质了。他一激动,大喊大叫,声音尖脆,活脱脱像个神经病。父亲一看,跟个装疯卖傻的人搞在一起有亏吃,无益沾,走到一边去了。

母亲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天不治住伢崽几,明天他还会来搞事。屡次搞事的人都是他,不让种地是他,不让建房还是他。自己要是一世建不得房起,没个地方容身,也做不得人起。即使是本家人,我不拿出皮刀,他就不认得皮匠,母亲打定了主意。

母亲朝伢崽几直冲了过去,两手一个桶箍从后腰把伢崽几抱住了。满腔怒气的母亲喊道:“我今天就要和你一起去死,我做不得人起,你也不用做人呢!大家都同意我建房,就你一家人不同意,不让我建房做人,那就让我们一起去阴曹地府去!”母亲拖起伢崽几就往山沟里滚去。

旁边几个泥水工,帮忙做事的人赶紧伸手拉住了:“天上有事,地下人解。没有深仇大恨,还是可以坐下来谈的好。”大家把母亲和伢崽几分开来,个个都在做开销。

伢崽几双手反掌一击,两手一摊:“你一个外姓人家,你凭什么在这里建房,我都没有同意。”

“凭什么,凭各房长者签字,凭政府批示。就你不同意,你要搞事,我不怕你来搞事,一对一,搞死各埋各。”母亲手中有长者签字,政府部门颁发的证件,母亲心里一点都不怕他来闹,他要闹,就要和他搞个透彻。

“有证!这还有什么说的,你要早讲嘛!你有证,你建,你就是从这里一直建到山顶上都没事。”伢崽几借驴下坡,有些怂。母亲的态度是明摆着的,谁也阻挡不了她要建房的心。

那晚,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母亲流着泪,手指着父亲的鼻梁骂:“你个没用的!是个孩子吧,我今天硬要打你一顿!嫁给你,就像个单身寡妇一样,别人家老公看到老婆被人欺侮,老公马上出面来处理。我倒好,你不管,还走到一边去,我嫁得你,你有什么用呢?”

“我要怎么办呢?跟他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打了就要出事,他像一个神经病样,我要和他怎么斗。”父亲对伢崽几也是一肚气。母亲的一时不解,让父亲更添了一肚子委曲。

后来母亲还是理解了父亲,知道父亲作为男人和伢崽几打了起来,事情就会闹大了。她这么处理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作为娘家的一员用娘家的土地,有老者签字同意,又有政府批示。他来闹,只有她舍得一身剐,伢崽几就是皇帝也要拉下马。

自此后,伢崽几再也没来闹过了。

为了这块地,为了这个窝,我见过母亲被人气到过,痛哭过,可我从没有见过母亲因为失败哭过,更没有见过母亲抱怨过苦和累。在母亲矫小身体里似乎永远有一股子力争上游的勇气,有一股往前冲的干劲。

母亲常说:“大富由命,小富由勤。累得是福,只要肯干,还是有饭吃,有窝住。”

作为樟冲开基祖,后来樟冲陆续建了好些房屋。母亲常说这里就是个好地方。几十年间,母亲也老了,母亲一手打造的屋子已经开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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