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 六
六
谢邦原在区文化馆呆过,会拉一手二胡,样板戏时兴,又改拉了京胡。他身体瘦骨磷峋,一双眼睛却出奇的灵活。平时喜欢作个曲写个小剧本什么的,但从未发表过。他天性乐观,整日笑嘻嘻不严肃。一个寝室里就他床最脏最乱,床头上却挂着自己写的两张条幅“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至远”。虽如此,却无人信他能宁静,因为同寝室的人成天总是拿他为耍笑对象,他又不恼,可以尽情揶揄,说他不过还可反扭住他双手,要他叫声爷爷才放开。淡泊也不消,每周食堂卖红烧肉,他总要买上双份,吃得油脸油嘴的,然后心满意足地说:“吃得安逸,晚上好打斗子(方言——指性交),可惜婆娘在城里”。这话也不假,他结婚很早,现在老婆还年轻,才二十七八岁。对这谢邦很得意,有一次全厂进城开大会,在管理局门口遇见他老婆骑自行车过去,谢邦唯恐人不知道地指着喊:“你们看,我家婆娘如何?还是有几分水色的哈?”大家一哄而起,把他和他老婆编排铺陈了好半天,他非但不愠,反而兴高采烈。
谢邦是在大演样板戏时招进厂里的,安排他在子校当教员。小学生们很快就摸到了他的脾胃,他一上起课来教室里就跟乱马营似的。记得有次我到学校,正赶他在班上,隔窗玻璃一看,只见他端坐在小椅上,歪头扭脖,眉飞色舞的拉京胡,一个班小学生有扯着喉咙唱的,有在地上打架的,有在他身后做鬼脸的,有在黑板上乱画的,好一派沸沸扬扬地象汤锅一样。
谢邦格格的笑完,故作神秘地告诉我,陆雪才结婚几天,就呕吐得吃不下饭,上不得班,这一回她四年的欠债还清了。我问他什么欠债,谢邦眼骨碌碌一转,看见同室的三个人都盯住他在看,便戏谑地说:“当了四年的老寡婆,欠日呀!”
四年前陆雪是和梦怡结的婚,当时我们都觉得不般配,因为梦怡太漂亮了,一张粉脸,不长胡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用化妆,就可演越剧里的张生。他是江夏大学的毕业生,也是学机械的。陆雪呢,要论相貌,只能说一般,纵有艺术天才,又不能当饭吃。但陆雪是那种有勇气去追求人,很快就跟梦怡稔熟了,一同散步,一同看电影,一同吃饭,后来很快就结婚了。这种长相上的不般配不久人们就忘了,引起注意的倒是陆雪失去了往日的欢笑,在乐队里拉小提琴有一句没一句的,常常心不在焉,怔怔地坐着。大家都觉得她变了个人,又探不到个中原因,不禁个个兴趣盎然起来。
面对疑惑的包围圈,陆雪很快就恢复了原态,琴声又流畅了,力度显得更深,脸上一阵阵的潮红也退去,代之以红润光泽,一如没结婚时一样。她仍把我和林茵视为最好的朋友。在那种物资匮缺的年月里,常常忙忙碌碌地准备几天,然后诚挚地要宴请我们。我和林茵其实也刚结婚,但生活很清苦,因为我们太不会过日子,收入也很少。灵芝坡周围的农民常挑牛肉来卖,四毛钱一斤。陆雪特别会炖牛肉,做成四川的麻辣味,还要放点洋芋,戏谑地称之为“土豆烧牛肉”。结婚不久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她又请我们去了。
一小盒土豆烧麻辣牛肉,上面撒着切得细细的姜丝,一小碟花生米,猪肉丝炒白菜,放的红辣椒,有青有红有白的,挺好看。一碗红烧螺丝肉,这是一大早陆雪在菜市上买的。一碟腌蜡肉,是陆雪从四川带回来的。桌上有一瓶葡萄酒,腥红地透着宝石样的光。
一看就知道陆雪罄其所有了。在那年头,每人每月只有半斤猪肉,还经常买不着。现在陆雪弄出了这么一桌子,可以说动用了她很长时间的储备,而且从下班后一直忙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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