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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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阳台的栀子花开了第三朵，这也是我养的第三棵栀子花，此前的两棵尽数西归。

我一度以为在南方，栀子花大抵是养不活的，也许是土壤，也许是气候，也许是栀子花的命数。当我尽力而为后，悲剧的成分便减弱了不少，且总有其他绿植用旺盛的绿意抚慰我的失落，比如几天不浇水都依旧硬挺的虎皮兰，比如被裁剪成“秃头”后没几天就恢复绿意的薄荷。但当我无意瞥见栀子花某一根瘦弱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冒出的花骨朵儿后，我承认一种偏爱的喜悦突然涌出，那是虎皮兰和薄荷所难以比拟的生命力。

我不禁在想是物以稀为贵的心里在作祟吗？细想片刻，追溯自己养栀子花的缘由后，还是摇了摇头。

第一株栀子花是我工作第一年养的。彼时我在离家不远的昆山，我所租住的小区花坛到了春日总有各种绿意拥挤，每次路过我也懒得辨认，直到某天星星点点的白突然绽开，我才发现竟是栀子花。那种浓烈的香味在很多人看来只怕是俗气的，就连香水的调制也很少青睐它，但我却由衷喜欢，甚至买过栀子花味的护手霜、香薰，但无奈处理过的味道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我很难以文字细述那种香味，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种恬静的老人香。

儿时我所生活的乡村，年轻人大多外出谋生，只留下很多老人和孩童。我总见那些奶奶们忙碌于乡野的农田间，穿着深色的衣裤，用黑色的网状头花束起花白的头发，步履匆匆。早晨她们到池塘边洗衣服，棒槌的声音此起彼伏，上午她们在菜园里躬身经营，直到菜篮子里拥挤不堪，中午各家各户的厨房里香气四溢。

我隔壁的张奶奶家种着一棵很大的栀子花，几乎是一棵树的高度了，每年栀子花开的时节，我总见很多老人去她家摘花。栀子花的花瓣上总有细小的黑色飞虫，摘完后大家要去水井边的水缸里舀一瓢水，然后轻轻冲去栀子花表面的小虫子。这些被采摘下的栀子花多数会被养在吃完的罐头瓶子里，勤换水的话，家里能香上几天。除此之外，老人家会在扣眼里别上一朵，栀子花摘下的花杆部分比较硬挺，花瓣朝下刚好可以塞住扣眼，悬挂在衣服上，整个人都散发着香味。如今想来，这大抵就是奶奶们的香水了。那段时间，走过她们身边，都是栀子花的味道。

如今，我们这些小孩渐渐长大离乡，定居城市的人越来越多，老人家很多也都走了，村子里空了很多。我时常在想，春日里的栀子花一定还在盛放，我也学起了奶奶们，在小区花坛里偷偷摘了几朵栀子花，养在房间。室友见状问我：为什么不自己种呢？

我当即在美团买了带盆的栀子花，在查了网上的介绍，按时浇水，摆放在阳台有阳光的位置。可是没多久，这株栀子花就开始叶片发黄，一朵花都没来得及开放就和我告别了。于是我开始认为，栀子花不好养。

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搬离昆山，定居深圳。某一日在城中村闲逛，见一个爷爷开着三轮车售卖各种绿植，其中就有一盆已经开了几朵的栀子花。我难掩兴奋，立马过去买下，顺便和卖花的爷爷一再确认能否养活和怎么养之类的细节。彼时我的想法是，就算养不活，这几朵花也够我快乐一段时间了。我将栀子花带回宿舍后，按照老人家的说法，勤浇水，因为他说正在开花的栀子花喜水。不知是没有掌握好水量还是其他，这株栀子花原本就有的花骨朵竟然自己凋零了，不过好在叶片没有发黄，只是执拗地不开花。后来遇上回南天，烂根了。于是我更加认定，栀子花不好养。

婚后，和爱人去爬山，竟然在山间的路边遇见栀子花，他见我兴奋才知我喜欢这种白花。但当时我并未告诉他，我已经养死两株了。回来后，他悄悄买来一盆，细心栽培，虽绿意盎然，但就是不开花。后来因长势太好导致原本的花盆过于逼仄，爱人就开始修剪枝丫，并打算将剪下来的枝丫水培。我在一旁打趣，“只喝水不开花”的深圳品种。水培栀子花我倒是第一次见，一棵细小的树枝插在矿泉水瓶里，偶尔加点营养液，对于能否成活我是不抱希望的，毕竟这么简陋的生存环境能够孕育新生命，着实堪忧。

也许是爱人的精心护理，也许是植物原始的生命力，总之两棵水培的栀子花最终都长出了几根细软的白色根须，看它们漂浮在水里，我才知道，原来它们都在悄悄蓄力。一段时间后，爱人将两棵水培的栀子花移植到了花盆里。去年冬天，某个午后，我惊讶地看到水培移盆的那棵栀子花的枝桠上竟然生出了一片蜷曲的小芽儿，最初以为是新长出的叶子，凑近一看，才发现是花骨朵。于是我每天去阳台看，期盼回老家前，它能够开放。足足等了两周，这朵小小的花骨朵儿才一点点鼓起来，从深绿里慢慢绽出丝丝洁白，并在一个早晨悄然盛开，那香味和儿时路过奶奶们身边的气味一模一样！

我兴奋的发了一个朋友圈，发小问我：“这是栀子花开放的季节吗？”我上网一搜，原来栀子花的花期是5-8月，而我的栀子花竟然在1月开放了。其实植物哪里懂得月份和花期，它们所感知的只是气候罢了。这大抵就是所谓的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花期。

我想，我所熟悉的老人香何尝不也是一种人生的花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