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我手写昆仑散文随笔散文

那一座小镇

2019-03-01  本文已影响14838人  无垠i

  我是阔别家乡多年以后,才又一次回到小镇中过春节的。与以往读过的许多久别重逢故事不同,那个归乡的清晨,就像每日家中例行要煮好的一碗白米粥,平淡而无奇。当我走下客车,独自拖着行李箱走过伴我生长的小镇街道,它们仍安安静静伫立在那里,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契合:偏僻、静默、陈旧,像一位老的不会再有变化的老人,打量着我这位远方归来的孩子。彼此要诉说千言万语,而又饶有默契的闭口不言,只剩心中翻腾而过的思念,随着血液的流淌在体内发烫。

  我曾经是那么的讨厌这座小镇,讨厌它的平凡,讨厌它的渺小,讨厌它经年不变的陈旧和腐朽,那一条条狭窄的马路,一路迎来的参天大树像是铺往牢笼的锁链,我说我不想困在这里。困在一个围坐吃饭谈吐庸俗的饭局,数不清的唠叨,炊烟升起的小巷和睡前无聊的电视连续剧。大人们常说想让我们下一辈更有出息,活的比他们更好,我不知道,他们在这个年复一年不变的生活格局之中又是怎样的心境,是感慨、是无奈、是习惯。更多的时候传达给我的一种感受是——他们是在认命,坦然的接受着命运多年来的洗礼,选择了自己内心舒服安宁的方式来静待埋入黄土。而这一切,却又和他们一心想把我们这些年轻一代往远处推得更远显得格外矛盾。“你去努力,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身旁儿时的玩伴都相继离开了那个留给我们童年无尽回忆的小镇,选择去往自己要去的远方。我们好像突然莫名的肩负起某种使命,或去的方向有所不同,但都通向同一个目的地——城市。这样的故事发生在我经历的许多城市之中,我看到一群群年轻人身后肩负的小镇,他们在城市中奋斗、憧憬、失望、压抑、疲惫、又日以继夜的重复,在每个夜晚,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安心的地方可以归去。这时候,我开始渐渐读懂上一辈人的知足和停滞,每天劳作完微醺的躺在老屋的被窝里,看着无聊电视剧的那种安静。可是,时代的洪流还能允许我们这一代人去停滞接受这样的节奏吗?居高不降的房价,日益增长的消费趋势,我们还要不要定居,结婚生子,赡养老人,我觉得这一切都在反复的提示——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对我的父亲说:“如果,我们可以调换一个时代,那该有多好。”

  在小镇的饭桌上,老人们还是会吹嘘着自己走向城市的子女一个月工资几千如何如何,在他们的心中几千块钱的月薪已经算是高薪了。就像他们还会在家里为了几十块钱的菜钱与商贩扯上半天。我在想,上个世纪中央的规划推动80年代的飞速发展,可时至今日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的贫富差距,当年,这群人没有走出去,他们在那个时代中掉了队,现在,当网购、共享、人工智能这些字眼降临,他们真的被这个时代抛弃了,乡里扶贫标语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扶贫先扶志。”,我知道这句话真的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去实现会有多么大的阻力。那不是身体的残缺,那是思想的症结。在心中我非常明白几千的月薪在大城市可能刚好能吃得上饭,但我会闭口不言,也甚至会附和着说一句:“那也真的不错啊。”多年的经历又教会了我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这些东西读书读不到,也不是走多少路就知晓,我觉得最让我成长加速的是我曾经犯下的每一个错误,失败,和刺痛我的教训。

  几年离家,第一次在家里过春节,各种饭局一轮接一轮,小时候,总是上桌几分钟,夹上几筷子自己喜欢的菜,就跑到四处玩耍去了,那个时候我实在搞不懂,一桌饭是怎么能吃上几个小时的?现在,我坐在桌上,迎着长辈的嘘寒问暖,一杯杯推杯换盏,满是各式的祝愿,在这时,大家好像都心照不宣的投入到一场戏码,大人们不会讲一年在家的诸多难处,而我们也不会谈漂泊在外那些想哭的时刻,在他们的眼中我们走向了远方的城市,是这一座小镇的出口,我不禁会问自己,在城市的我们出口又将通往何方,最终我们也行将就木在这座小镇里安息,看着下一代奔赴远方,这个出口仿佛划成了一个怪圈,在不同的时代之中不断的循环。

  我也尝试着去理解,去读懂,每一代人所历经的时代,发生的故事,所造就的思想和处事方式,这时时代打下的烙印,我们是躲不开的。50年代的长辈们会讲:“在外多注意身体啊。”是因为他们的经历和现在的年月认识身体已经是最重要的事情,除了生死,其他没有什么重要。70年代的长辈们会讲:“还是得多努力,好好工作,有什么机会就往上冲。”我觉得是因为他们的眼中还有剩下的星火吧,70年代是改革开放真正的实践者,现在社会上的许多成功人士都来自那个年代,因为他们没有赶上时代的快车,害怕我们又在这个时代掉了队。而90年代的同辈之间,更多的是交换着彼此在外的经历,未来的打算,我们都不会去深究对方现在到底过得怎么样,一个月赚多少工资,像是一种不需要学习的基本礼貌,岁月改变了这座小镇,岁月也改变的你我,这其中多出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情世故,我们把它统称为成长。

  中国是个历史背景厚重的国家,近代以来多少的动乱,让祖辈的思维里存在一个理念——稳,从辛亥革命、军阀割据、不断的战争、新中国成立、文革、改革开放,老一辈经历的动荡让他们不想再去有什么改变。就像当年改革开放大包干政策一出,都是又过了多少年小镇的人们才开始敢自己种自己的地,因为害怕,害怕这个局势说变就又变了,现在一样吗?如果说以前变化是生活中的一部分,那现在变化就是生活本身,当年我选择离开,真的没有什么大的格局,什么理念,只有一腔热血,就是不怕输,现在时间打磨激情消散,我不知道我们这群年轻人心中的冲劲还剩下多少,以前的人们害怕动荡的时代,现在的我们更畏惧未知的自己。

  那个时候就是被规划,理所应当,月秋的父亲也说过:“这一辈子从参军,退伍安置到一个好的工作岗位,都是那时候当局长姑父的推动。”,那天和这些从位子上退下来的长辈们喝酒聊天,他们也讲:“人还是需要自己的努力的,我们能把你推到哪个位置,就真的只能到这个位置了,如果你本身能力不止这样,可以推得更高一点。”,同为50年代生人,一生的经历可能只是年少的一个念头,一个阴差阳错的选择,会造成往后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不同,小镇的乡民,在为一年生计辛苦时,同时代的离退休干部正在规划着如何养生和今年去哪里旅行,这些又能怪谁呢?

  枷锁这个词汇又涌现在我的脑中,商贩守着自己的小摊、农民守着自己的田地、在工地、餐厅、写字楼一个个不同地方、一个个不同的生命个体被死死的钉在那里,动弹不得,我们换了地域、我们换了身份,可是我们始终没有逃离时代的烙印这个根本。所以,我休假时就喜欢找曾经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喝酒,这像是一种不断温习和祭奠青春的仪式,不再去想明天又在何方,只愿今夜一醉方休,意识模糊的时候吐露心声,年华的逝去、工作的不顺、家庭的压力,顺着泡沫溢出的一杯啤酒,一饮而尽。那个时候是我撕下身上标签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才像个自己。

  我明白,我们这代人所接受的教育和经历,让我们都愿意去往城市,我们要下一代人又有更优秀的教育,更好的医疗条件,一个更良好的人际环境,因为时代又一轮的洗礼,是真的,我们也无法再回去。就好像我们几辈人之间的时代间隔,近在咫尺,却无法穿梭那看不清的隔膜,离开小镇时,看着后车窗亲人送别的身影越拉越远,我有一股由心而生的割舍之感,小镇和他们一样被我们抛在身后,它也像一位空巢老人一般在远离尘嚣中逐渐衰老,它养育了一辈又一辈的人们,一辈又一辈的人们又离开它去到更广阔的田地,它也许会发问:“曾经的那些年轻人都去哪里了?”。如果我可以回答的话:“他们都同我一样,在每一次归来和离别之际触景生情,又在远方的忙碌之中选择遗忘。”,春雨又来,玉兰花开,哪里的街道又人潮涌动,哪一户的灯火又燃至天明。人在这一生一世的轮换之中未免显得太过渺小了,像被风刮落的花瓣,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便湮没尘土,当我离去的客机伴着螺旋桨的轰鸣声,摆脱大地的束缚,冲上云霄,我又随它一起飘向千里之外的远方,留在小镇里所有讲过和没有说出口的话,所有做过和来不及去做的事情,就在此道别,我望着窗外越来越远的故土,想留给小镇最后一句话:“曾经的那些孩子,去到四海八方,可是千山万水,我们没有忘记,在你身上留下的足迹。”

  那种情感,是我握着90岁老祖母那瘦骨嶙峋的双手,感知到几代人难以割舍的血脉与传承,是的,我们从未离开,当我们化为黄土,这里依然是最好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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