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
五分钟
（一）
是女孩先开的房间门。她今天二十二岁。她兴奋极了，手里提着的两个袋子被甩得飞起来。大点的牛皮纸袋子装着一个芝士蛋糕和一个松饼，而相对精致的蓝绿色小袋子则装着一对蝴蝶结样的钻石耳环——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
女孩把东西往沙发椅上一丢，整个人呈“大”字形扑到床上，然后便死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累——死了！”
“小心点！”男孩的声音远远飘了进来。他提着包，一路上都在后面紧紧盯着女孩。并且，时不时关注一下那个小袋子——那袋子里面亮闪闪的物件着实让他饿了一阵肚子。
她脸朝下，听见了衣服沙沙响着，却没有皮鞋落地的声音。一回头，却发现那家伙已经悄没声息地就近坐在大床靠门的一角。两眼盯着脚尖，手钳子一样扣着膝盖。那里本来板直的西裤已经皱成了花。
女孩灵巧地翻了个身，拄着头看男孩。突然间大笑起来。
“怎么了？”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惊讶地回过头去，看见床上如意一样横着的女伴，“你笑什么。”
“笑你！”
“哦……”
“我说，你就在那待着？”
“啊？我……我就在这吧。”
女孩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她跳下床，款款走到男孩面前。裙摆下的小腿笔直，似某种菌类的茎。
现在男孩开始盯着他俩的脚尖看。女孩涂了红色指甲油。
像丹顶鹤，他想。
“今晚就想在这坐着？”
男孩没回话，他现在正处于混乱的中心——这和他的计划不一样。他在早上就想好了，并且在脑海中排演了无数遍：进到房间里首先要像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邦邦”两下甩掉皮鞋，边脱外套便揽过他的女人趁其不备吻上一吻。然后，再咕哝些“我爱你”“就是今天”之类的话。没想到那酒店房间门好像有魔力一般，在他经过的瞬间吸光了他所有勇气。现在，他不是男主角了。他又变成了那个会被熨好的衬衫限制手臂活动的男孩。而她——比起女孩，则更像个女人。
“要是想在这坐一晚上，我奉陪。”女孩说。
“..…..”
“你知道我喜欢你？”
“嗯。”男孩感觉自己的脸刺刺的。
“你也喜欢我？”
“当然。”他回答的有点急切。他何止喜欢。他爱她。他愿意为她去死。
女孩歪着头打量他，两根手指捏着下巴。她先前精美的盘发已经散乱了——那是她特意找家中的阿姨盘的。她午餐时曾向男孩夸耀过那“是很复古的发型”。
“很好看！”男孩就像从前的每次约会一样，自如的衷心称赞。盘发让她看起与平时有些不一样。今天的她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而现在，这头发没那么整洁正式，他反而紧张起来。
女孩短促地“啊”了一声。男孩随之抬头。目光交接，女孩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女孩拉起男孩的手来
“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游戏的名字叫‘五分钟’。”女孩急不可待。
“怎么玩？”男孩来了兴趣。稍稍习惯了和女孩共处一室的空气后，他感觉勇气又回来了点。
“每人五分钟，可以对对方做任何事。期间不准反抗！”
男孩愣了一下。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玩不玩嘛！”女孩娇嗔。
“那好吧。”
女孩脸上显出压抑着激动的表情。抿着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那第一个五分钟，你先听我的！”
“嗯。”男孩感觉有点晕，他们晚餐喝了红酒。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会抱他吗？会吻他吗？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会紧紧抱住她的。
——静默。
女孩好像也被自己所定的规则弄得有些困惑，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她只是看男孩过于不安，所以想找点什么来打破紧张的壳。如今二人虽达成了合意，但好像有些偏离轨道，同她所设想的结果相去甚远。
女孩头发蹭到了男孩的脸，有些痒，他正想伸手去挠——
“我没让你动呢！”女孩不满地喝止。
他只好作罢。继续像刚才一样端坐着。
女孩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桌前拿回来一个小包。
“不许动哦！”
“嗯。”
女孩开始给他化妆。
先是脸，眉毛，然后是嘴唇。她很仔细，托着他的脸一点点描着。男孩一动不动，由着她玩。她像是挑剔的画家在完成一件工笔画一般。旁人看起来相当幼稚的孩童游戏，此时不知为何，对她来说却是一件重要作业。
“好了。”她缓缓舒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作品，满意地点点头。“到时间了吗？”
男孩看了看表——还有三十秒。
“还有三十……”
“你真漂亮。”女孩眼睛笑的弯弯，俯下身来。
男孩花了大约五秒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回吻她。一切不确定的躁动因子像小降落伞一样纷纷降落。就像他之前在脑海中排演的一样，他紧紧抱着她。她的肩胛骨小巧而坚定。
盘发的发梳掉到地毯上，像一只多足虫，安静地伏着。
男孩“邦邦”两下甩掉皮鞋。
（二）
“……真有这事？”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听完，饶有兴致地问。手机里的视频不知不觉已经播完。
“怎么没有！”旁边的坐得很直的女人大声说，“完事之后去洗了澡，吃了蛋糕。还给我戴了耳环。”
“不可能。我根本不爱吃甜食。而且我敢肯定，我那天晚上一进门就脱了鞋，一把搂住你……”男人的目光又转回到手机上。“再说，我定不会让你做给我化妆这种事。”
“做了，只是没给你看而已。”女人强硬的掰过男人的脸，“而且，浴室的镜子又都是水雾，洗完妆又卸了……”
“那是你做的梦。”
“不是梦！”
“女人就是会做些莫名奇妙的梦，又说成是真的。其实根本没发生过。”
男人笑着挣开女人的手，目光又回到手机上。他抬起手指，把进度条往前挪了五分钟。电视剧里一对男女正在餐厅吃饭，男主角是个新演员，动作有些局促。
女人泄气地靠回沙发，静静看着天花板的一角——一只飞蛾从外面溜了进来，正团团转着寻找出口。
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男人好奇地偏过头。
“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