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5
《聚众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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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等到今个儿放学的时候，雷禹和刘缘还是那么一触即发的气氛。但令卡米尔惊诧的是，刘缘的确是个很会教书的好先生。
他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讲课风格却幽默明快，就连雷禹的小跟班们也不由得抻直了腰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求↑栋梁者必于木，而木不皆栋梁者也①。”刘缘不拿课本，他负着手，哒哒哒地在黑板上写了个“木”字。“这句话讲的是个什么事呢，讲的啊就是你们。”
“我们？”男孩子们又开始闹哄哄地你言我语起来，“咄！我们怎么会是木头，先生真作怪。”
“那我问，小二子，这文章叫啥名？”
教室里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被点到名的是个矮矮的男孩，问题不难，于是他唯唯诺诺地回答:“《士说》，梅曾↑②亮写的。”
“不错。”刘缘“叭”地合上折扇，“你们呢，就是‘士’，士为木，所以你们就是木，你们看窗外那一排排的，桃杏李松柏，爱做哪个做哪个。”
孩子们听了便笑，除了雷禹，大家都乐呵呵地扒拉着笑，就连卡米尔也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容，很淡很淡，不过嘴角略略一弯，却没逃过刘缘的眼睛。
刘先生搁下扇子，接着跟孩子们道:“只是这三木才成林，我觉得这文章讲的不好，他讲了个‘僧多饭少’的道理，可独木成材吧，他一辈子都是根房梁厅柱，又有什么可乐呢。”
“就是说啊……念书有什么意思嘛。”“原来这书里还叫我们不要念书啊，真是有↑意思。”三言两语的，这群六七岁的娃娃总是停不下来，卡米尔皱着眉头咬了咬笔尖，他没去管旁边人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这先生说的，似乎有些歪↑曲了。
刘先生摆了摆手接着往下讲，可卡米尔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听，他脑子里一直惦记着那木头，翻来覆去地考虑。
独木不成林，不成林，但成梁啊，梁有什么不好，就像戏↑子唱戏，总想唱成角儿，成角儿才是好，不枉费十年苦练。
大哥说了，这是乱世，前有袁世↑凯称皇帝，后有军↑阀占江↑山，若都是碌碌无为之辈，何德何能来撑这乱世。
再讲，这书里写的应该是“并非↑人人得志”，要激励人奋进，又怎么会如此敷衍地停留在一个“木”字呢？
卡米尔越想越不安，上午的课一结了，他就匆匆地起身，想往外走。
他学不来这个老↑师的慵懒，也无法认可这种得过且过的思想。
但当他一踏出教室门，便被人拦住了，他今天像和这门有仇似的，进来麻烦，出去也麻烦。刘缘抱着胳膊靠在门口，他看了眼卡米尔，不等他多说什么就拿过他手中，兀自引着卡米尔向外走:“你脚扭了，我送你。”
“……不必了，老↑师。”卡米尔咬了咬下唇，他想伸手去拿自己的课本，结果撞到了刘缘的胳膊肘，刘先生手一抖，课本吧嗒掉到地上，正好是《士说》那一页。卡米尔暗叫不好，刘缘弯腰去捡，他还未来得及阻止，刘缘已经看到了书页上几个大字。
“乱世求栋梁。”
刘缘挑挑眉头，他抱起书，安安静静地看了卡米尔一眼:“好一个求字。既然你不认可我的话，课堂上怎么不提？”
卡米尔不知如何回答。
“我故意把错误的东西教给你们，就是希望有人来反驳我，我想听听有没有谁是真正拥有思想、不迷囘信泉威的，一开始结果令我很失望……但现在看来，还是有令人高兴的成果。”刘缘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孩子的目光像在看一只战战兢兢的猫。
“成果”卡米尔:“……”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刘缘也没再多说，卡米尔却觉得脸上烧得慌，这一是为他自己的浅薄，二却是因刘缘那一句夸。
这是一种被重视的感觉，和与大哥一起玩乐的重视不同，这是长辈对晚辈的重视与关心，手掌与头顶相触时的温暖厚重，是卡米尔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他想，自己现在一定丢人坏了。
刘缘是个很神奇的人，他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却可以很快抓↑住别人的心，卡米尔和他一直聊着，越说越觉得刘缘这个人深不可测，等他们走到校舍门口，雷狮正在那里等着他。
“这是你哥↑哥啊……行，那我就送到这，你们慢慢溜达回去吧。”
雷狮接过刘缘手里的课本，有些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卡米尔毕恭毕敬地和他道谢，要鞠躬，却被雷狮拉住摇摇头:“现在不兴这套，读书人，要记着‘德先生’”。卡米尔半懂不懂地点点头，直到刘缘完全走进校舍看不见了，卡米尔才转身，又去接雷狮怀里的课本。
“那是你的老↑师吗？”雷狮抬高胳膊，他把这些本几经波折的书换了只手，不让卡米尔去拿。卡米尔有些哭笑不得，他从来没发现自己的课本原来那么吃香。“是，他姓刘，是个很不错的老↑师。”
“你喜欢就行……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
“啧，是雷禹吧。”脸色暗了暗，雷狮不爽地揉了揉头发，“他说你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卡米尔回忆着刘缘和雷禹之间的种种，“他可能是要说的，不过最后因为别的事忘了吧。”
卡米尔看上去并不打算计较什么，他的神情很平稳，语气也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雷狮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他蹲下:“上来。”
“不行……”“你想让你的手脚废了吗？”
这一低头卡米尔才发现，扭到的手腕肿得很大，脚踝也是，青紫青紫的，稍微一挨着地面就钻心的疼。这就是方才被推出来的时候弄的，结果因为专心学了一上午，他竟然什么都没感觉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静静想了一下，卡米尔弯腰把袍子往下拉了拉，盖住受伤的脚，他又把手缩进袖子里，坚定的摇了摇头:“您是我大哥。”
雷狮明白卡米尔的固执，但他不理解这是为什么。如果再这么拧巴下去，雷狮有些烦躁的想，说不定明早都回不去。
“好吧，”他最终妥协，“但你这个毛病我希望你改改，这里不是你生长的地方，我也不是雷禹那种软弹。你是我弟↑弟，我理应保护你。这是你第一次拒绝我，也是最后一次。”
“好的，大哥。”卡米尔看着哥呋哥有些无奈的脸，心里觉得两分局促，但更多的却是感动和感激。
他感激雷狮帮他来读书，感激雷狮给他的承诺，感激雷狮对他过去的尊重，也感激雷狮对他的尊重。
适应需要时间，卡米尔努力调整着心态，他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是雷家少爷了，这几个晚上他都夜不能寐，总怕一觉↑醒来，自己又在那个满是血↑污的房子，周遭都是墙，只有两条光↑腿面朝着他，叫他动弹不得。
每次午夜梦回，他都吓得一身冷汗，生怕这一切都是虚的。要是他还在那个血↑淋淋的地方呢，要是这里的生活才是假的呢，在尝过温暖以后，卡米尔觉得自己开始患得患失。
只是有一次的梦里，有一只手来拉他，那手白↑嫩，指节分明，轻轻地去握他的手，把他温柔地往外拉。那一晚的梦突然就明朗了，就不暗了，他只记得那手很暖，看起来年岁也不大。
卡米尔一直以为那是铃铛姐的手，但直到后来他才想明白，女人的手不会如此棱角分明。
雷狮最后叫了黄包车，卡米尔这次没再拒绝。他们分别上了车，课本在雷狮怀里，卡米尔坐在舒适安逸的软垫子上，看着雷狮的侧脸，脑子里幸福得冒泡。
明明只是那么简单而又平凡的生活，却叫卡米尔惦记了整整三年。在这三年之间，他以为那些浮华温馨都与他无关，他是最底层的尘埃，只有烟花柳巷才是自己一辈子的归宿，他差一点就要放弃所有坚持，但幸好，他守住了整整三年。
而这三年的等待，换来的东西是很值得且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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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选自民国教材梅曾↑亮的《士说》。网上没有找到注释（甚至没有全文），因此这是根据我自己的理解来写的，如果有错误欢迎指出。
②:敏↑感词分隔符。
下一章安哥就要出来啦，时间线也要推进啦。敏囘感词弄得我好烦，传了一个早上终于传上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