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匮乏年代的温情：《白雪猪头》读后

我们很多人都未经历过物质匮乏的年代，只有通过影视作品和小说来领略那个时代的情况。苏童的小说《白雪猪头》由买猪头肉而起，带我们透过一件件小事，看到了那个时代的物质匮乏，也更强烈地感受到了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温暖情意。

小说的标题，白雪猪头，初看匪夷所思，难道猪头像白雪一样干净纯洁吗？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勾起阅读的欲望。直至看完小说，又禁不住赞叹：这个标题取得太好了！由猪头而起，由猪头结束，小说环环相扣，将普通的猪头升华了，猪头已不仅仅是那个猪头，更是人世间温暖流淌的情意。

小说开头直入正题：母亲凌晨提着蓝子去买猪头肉，排在第六位，明明看见肉联厂送进去了八只猪头，却只在柜台上看见四只小的。从排在第五位的绍兴奶奶开始猪头就售空了。

下面是一个场景描写：张云兰丰满的身体光明磊落地后退一步，绍兴奶奶花白的脑袋顺势越过油腻的柜面，向下面看，看见的仍然是张云兰的长筒胶鞋，紫红色闪烁着紫红色热烈而怠慢的光芒。

轮到母亲，她把手里的蓝子扔在柜台上，急于去柜台里面搜寻证据，可是她突然发现从肉铺的店堂四周冒出了许多手和胳膊，也不知道都是谁，它们有的礼貌，松软地拉住她，有的却很不礼貌了，铁钳似的将我母亲的胳膊一把钳住，好像防止她去行凶杀人。一些纷乱的男女混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少数声音息事宁人，大多数声音却立场鲜明，表示他们站在张云兰的一边。这个女人太过分了，大家都买不到猪头，谁也没说什么，偏偏她就特殊，又吵又闹的！那些人的手拽着我母亲，眼睛都是看着张云兰的，他们的眼神明确地告诉她，云兰云兰，我们站在你的一边。

接下来又是一个场景描写：那些人纷纷离开了我母亲，愤愤地向她翻白眼，有的人则是冷笑着回头瞥她一眼，充满了歧视。

这时见喜的母亲和她耳语了几句。让人说到痛处的母亲，黯然地站在肉铺里想起了家里的铁锅，因长年少沾油腻荤腥，极易生锈，又想到家里的黄酒瓶永远是满的，再想到兄弟姐妹五人吃肉的馋相。母亲孤立地站在人堆里，不得不借一棵掉在地上的白菜寻一条自尊的退路。

前面这部分是小说的开头，写了一个买肉的场景，猪头没买到，却得罪了张云兰，描写非常细腻生动，为后续情节发展做了铺垫。从这部分看到，母亲为了买肉，不惜与肉铺的张云兰对板，母亲的形象耿直、泼辣、敢做敢为。而张云兰呢，虽然在这部分着墨不多，但从她的言行举止判断，她并不是一个肥胖的蛮横不讲理的泼妇。至于肉铺里的那些人为什么都不站在母亲一边，开始不解，看到后面理解了，家家都想吃肉，为了能吃上肉，就不敢得罪卖肉的。这也可能是物质匮乏年代独有的人情世故。

下面就到了小说的情节发展部分，先说到一桩不公平的事。什么不公平的事呢？有人到了八点钟才去肉铺，却提着猪头从肉铺里出来了。比如隔壁家的小兵，其父母都是商业战线的，一个手里管着棉布，一个手里管着白糖，都是紧俏的凭票供应的东西。

于是，小说有了情节发展下去的由头。母亲很能干，有一手剪裁衣服的好手艺。母亲把一只假领子送给小兵的母亲，让它担负了重大使命——猪头与张云兰。这也可能是属于那个年代特有的人情世故——邻里间的互帮。小说中就提到母亲对小兵母亲有求必应，缝这个缝那个的，还给小兵家缝过围裙、鞋垫。小兵家回报的是各种票证。

小兵母亲很快清楚母亲送假领子的意思。在小兵母亲看来，张云兰和新鲜猪肉其实是画等号的，得罪了张云兰便得罪了新鲜猪肉，得罪了新鲜猪肉便得罪了孩子们的肚子，犯不上的。母亲就是一个莽撞的闯了大祸的孩子，情急之下就想出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方法。什么办法的呢？就是给张云兰的几个孩子做裤子。

母亲为了孩子的肚子终究不讲面子了，答应了给张云兰家孩子做衣服。同时，张云兰的口信也温暖了她的心，以后再也不用起早贪黑排什么队了，想吃肉只管去肉铺拿。

此后的一个星期是母亲一生中最忙碌的日子，她要做出五条裤子。五条裤子一片一片地摞在缝纫机上，像一块柔软的青色的梯田。母亲在为孩子们的肚子忙，可孩子们和父亲并不理解。

但埋怨归埋怨，母亲仍然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张云兰的五条裤子。而后又在缝纫机上堆起一座布的山丘，开始为自己的几个孩子做衣服。

可偏偏事情没按预料的发展，张云兰从肉铺调到卤菜店去了。母亲气得脸都发白了，孩子们对于春节菜肴所有美好的想像，最终像个肥皂泡似的破灭了。

就在此时，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两个孩子清晨起床去堆雪人，意外撞见了张云兰来送猪头。这是小说的高潮：她裹着红围巾穿着男式工作棉袄，她的围巾和棉袄上落满了一层白色的雪花，两只大猪头的耳朵和脑袋上也覆盖着白雪，看上去风尘仆仆。

这还不打紧，看到两个孩子光着脚，她变戏法似地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了袜子，是新的尼龙袜，商标还粘在上面，她为两个孩子各套上了一双温暖而时髦的尼龙袜。对孩子来说，这又是一个意外的礼物。

小说结尾，张云兰家从香椿树街搬走了，大家都淡忘了她，但有一次母亲与她在杂品店遇见了，两个人看中了同一把扫帚却都让步了，俩人都很客气，只顾说话，忘了买扫帚。这个结尾仿佛让人看到时光在那一刻停留下来，从一开始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通过给孩子做裤子、送猪头，冰释前嫌不说，还热络地说起话来，这委实不由得让人感到暖意融融，余䪨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