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见羞16

一日午时，王姝闲来无事，正在府中抚琴。

李嗣源突然回府了，大喇喇地往榻上一坐，阴沉着那张又方又圆的脸庞，胡子、眉毛都向上翘棱着，一副气不顺的模样。

看他阴沉着脸，王姝停下来，走到他近前，端详了半天，故意打趣道：“大将军刚刚下朝，怎么就一脸怒气，这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还有谁？还不是我那个义弟、当今圣上？”他气哼哼地说。

“陛下在朝堂之上斥责你了？”她试探着问。

“那倒没有。今日早朝，大臣们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连他的影子都没等到，最后才让一个宦官出来传话，三日之内都不必上朝，这不是成心耍弄大家吗？”说到这里，他仍是气不打一处来。

“后唐王朝立国不足一年，圣上如今已懈怠朝政，看来日后国运堪忧啊！”王姝蹙起了眉头。

“谁说不是呢，大臣们都看在眼里，可陛下又一贯骄纵、傲慢，不愿接纳逆耳忠言，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人敢于当面进谏，哎！”他忧心忡忡地说。

就在李嗣源和王姝忧心国事的时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唐庄宗李存勖正左拥右抱着刚被选进宫中的两位美人，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伶人的表演。

左边的陈美人从面前的餐盘中挑了一颗成色饱满的葡萄，笑眯眯地说：“这葡萄是西域的品种，汁多味甜，陛下尝尝。”说着将之塞进庄宗口中。

另一边的刘美人当然也不甘示弱，捏起一块精致小巧的糕点，举到庄宗的嘴边，媚眼望着他，撒娇地说：“这是专程命人在洛阳城内最有名的糕点铺子采购的，与宫中糕点味道迥然不同，最是香糯可口，陛下也尝尝。”

可怜庄宗口中的葡萄尚未下咽，又被塞进一块糕点，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仍不知拒绝两位美人，喜呵呵地享受着声色之乐。

杨婆儿和周匝两位伶人在一旁伺候着李存勖和他的嫔妃，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杨婆儿恭恭敬敬地躬着腰，望着正在奏乐的伶人，讨好似地对庄宗说：“这几位乐伶是我专从太原城精挑细选出来的，技艺十分高超，陛下可还满意？”

庄宗口中源源不断的食物仍未咀嚼干净，声音含糊不清地说：“不错不错，音质高亢而清脆，技艺确实了得，婆儿干得好！”言罢，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周匝说：“我让你找的戏伶挑选好了吗？过几天我要与爱妃一同观赏《踏谣娘》和《兰陵王》。”

周匝忙近前一步，躬身答道：“陛下放心，已经选中了几个技艺精湛的戏伶，我想再多选几位，到时肯定不会败坏陛下赏戏的雅兴。”

庄宗非常满意二人的办事效率，频频点头，还不忘赞许地说：“好，好！你二人差事办得好，日后必有重赏！”

李存勖自幼喜欢音律歌舞，青壮年之时忙于戎马征战，对政事也颇为用心，自从剿灭后梁，他开始放纵自己，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仿佛想把从前没有享受的乐趣全都找补回来。

不日，周匝果然献上精心挑选的十余位戏伶，哄得李存勖龙心大悦。

自此，李存勖更是无心理政，日日在宫中与妃嫔宴饮作乐，观赏伶人作乐、作戏。

一天，他看戏看得兴味盎然，竟学着伶人的模样妆扮起来，有板有眼地登台亮相，引来一旁观赏的众伶人不时喝彩、捧场，在台上好好过了把戏瘾。

后来的日子，他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不是忙着拜伶人为师学习唱戏技艺，就是妆扮一新、粉墨登场，或者拉着妃嫔、宫人与伶人同台演戏，还给自己取了个“李天下”的艺名，整个皇宫俨然是一座超大级别的戏园子，市井气实足，大臣们看了全都摇头叹息。

与此同时，李存勖宠信伶人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破例封杨婆儿、周匝、陈俊、储德源等伶人为刺史，简直令文武百官瞠目结舌。很多身经百战的将士一生戎马，也未能得到刺史之职。伶人任刺史真是古今奇闻，让朝臣既愤慨又寒心。

耿直的李嗣源对庄宗越来越不满了，每每从朝堂归来，都难免与王姝谈论、吐槽朝政。

“我看李唐王朝气数已尽，李存勖如此荒诞、浪荡，不出几年，他的江山肯定被他人取代。”他愤愤地说。

“君主失了帝王的体统，不但不关心国家政事，反而让伶人染指朝政，真是闻所未闻！”王姝也附和着说。

“他干出的荒唐事不胜枚举，现在已经授意刘皇后掌管大权，可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又没有则天皇帝的才能，只会打压开国功勋，重用阿谀奉承的小人，弄得朝野上下一片混乱。”提到刘后，李嗣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将军何不联络朝中正直忠烈的重臣，商议出一个万全的法子？”她建议道。

“谈何容易啊，现在朝中党派争纷十分激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不想做出头之鸟啊。”他不无悲切地说。

李嗣源尚未想出万全之策，李存勖却对功勋重臣开启了新一轮的猜忌与杀戮。

大将郭崇韬在灭梁、平蜀中战功显赫，但因与宦官向延嗣不睦，遭到谗言诟陷，刘皇后密令李继岌在成都处死郭崇韬父子，庄宗李存勖非但不予追究，反而下诏定罪郭家父子六人，另有七人受此案牵连也被诛杀灭族。其后，李存勖又寻机杀害了素有威望的功臣朱友谦一家。

李嗣源功勋在郭、朱之上，看到他二人的悲惨下场，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朝中多数功臣宿将也有同样的感怀，大家言行更加谨小慎微。

此时的后唐王朝，横征暴敛，百姓怨愤，更兼吝惜钱财，各处军饷不保，惹得藩镇也心怀不满，而李存勖又派伶人、宦官抢民女入宫，强掳魏州将士妻女千余人，怨声四起。

恰逢魏州戍守兵轮番归镇，行军到贝州，听闻庄宗颁令就地屯驻，不准返回邺都，一时间激起兵士哗变。皇甫晖乘人心浮动之机，劫杀军中指挥使，长驱南下，连破临清、永济、馆陶等州后，攻入邺都，据城反叛后唐。

消息传到洛阳，安逸已久的李存勖有些惊慌失措，但朝中已无适合的统军良将，只得派李嗣源前往邺都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