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鸿（三十三）

李舲养的狗（一）

第二天，李轻鸿和陆雪行从槐阴县火车站出来，已是红轮西归，暮色四合。二人作别，背道而行。

大李寨在槐阴县最西南，和桐城县比邻，中间一条流淌了几百老朝年的古老河流，所谓“千年粉河”。河堤高几十尺，堤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结巴草，堤侧是一人多深的黄黄蒿，旁边是如绿云铺地的槐树林。一到夏天，堤上堤下，鹊飞草长，杂花生树。李舲说这里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静坐读书可得半日闲 。

李轻鸿人生最初的记忆就是一脸痴醉地跟着李舲，十四岁之前她没有男女之别，甚至二十岁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情根深种，妈妈说她是“李舲养的狗”，她生下来八斤六两，她的妈妈撕裂严重，伤口三个月还没有愈合，她还是个夜哭郎，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她就开始哇哇哭，让她的妈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盼她大些，她又被李舲摄取了魂魄，只留下这躯壳......

生而为人，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妈妈。记忆里她的妈妈第一次打她，就是因为她“一脸倾慕地呆看李舲”，“稀里糊涂地跟着李舲”，这是她的妈妈最深的恐惧，那时她还不到十岁，理解不了妈妈无边无际的恐惧，因为她的妈妈自己就是一个“不由自主的人”，“灵魂不能安住的人”，“人来侧目随”，“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李舲，妈妈疯魔的眼神告诉她，灵魂不能安住，灵魂交给别人，不配活！毋宁死！

可是她生而为人，为什么七岁之前没有记忆，为什么李舲是她记忆里第一人，这是她永远的求索，一生的追问。她背着她的黑色双肩包，左手拉着她的祖母绿拉杆箱，右手提着她的不锈钢提锅，她回来了，契阔三年多，她已经害怕自己找不到家，她其实不敢晚上回家……

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更害怕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更害怕太阳底下见到她的爹爹妈妈，她害怕爹爹岁月沧桑，佝偻模样，她害怕妈妈眼中怨毒，脸上泪光......还有她养的鸡，她喂的小羊，妈妈说它们早就不在了，院子外的两棵大叶杨树也已经卖过了，院门前的那条死水沟也涨满水了，去李舲家不能从沟里过，要绕很长的路了......

她甚至连磐娃都怕，这两天磐娃追问她哪天回来，他可以和爷爷去车站接她，她没有回复，没敢回复，她只告诉了她的爹爹妈妈，有夜幕的掩护，有夜幕的慈悲，让她做做心理建设，做做心理准备，妈妈，她回来了......爹爹，她回来了......

注：《轻鸿》，长篇。主角：李轻鸿，萧旻，李磐，李舲，大李寨一干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