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旧梦

          又到了江南的梅雨季节了。细细绵绵的雨丝伴着微凉的风落在青瓦之上，落在碧湖之间，漾起点点涟漪。曾经略显狭窄的青石巷道，因着人群散尽而变得宽敞起来。一眼望去，那些弯弯曲曲的巷道像是扭曲了时空，给人以无限遐想。

          她静静地倚在沉香木制的美人榻上，手里翻看着今日新出版的《申报》。报纸是丫鬟青萍冒雨从报童手中买来的，铅印的版面上还留有淡淡的水渍。何其突兀的，她姣好的凤眼慢慢放大，只见那一行加大字号的标题闯入视线：苏军少将沈珺今日归家。

        沈珺，沈珺。

        她闭上眼轻喃着这个名字。

        自己有多久没有再见过他了呢？她不知道。只记得那年意气风发的他阔别父母，阔别友人，阔别她，投身染满鲜血的家国大业。他回来了，时隔多年，他还记得自己么？还记得当年的誓言么？还，记得那些往事么？她感到，自己的一颗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剧烈地跳动过，即使是在洞房花烛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她原本闪着光的杏眸又暗了下来——自己，还能像从前那样面对他么？如今的一切，在他离开的这些年里，都已经不复当年了啊。

        终于见到他，是在第二天。

        应了当地富商张鉴之的邀请，他在张府的宴席上见到了她。

        她想，自己永远也忘不了在他眼底捕捉到的那一刹那的心颤。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已经被时光磨平了棱角，可是，眼神之下一如是从前的清澈。

        “鄙人在此先干为敬，……夫人请随意。”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直达体内，无言的情绪像火焰在熊熊燃烧。

          她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他与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整洁的军装之下，是男儿矢志报国的雄心壮志。现在的他，就像一只随时展翅待飞的鸿，一有机会，便会翱翔九天。

        “夫人，怎么了？”身边的人见她久久地沉默不语，不禁关切道：“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回头歉意一笑，她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向对面的他示意道：“妾身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嗯，只是一些往事罢了。”他轻轻应道，如星夜般的眸中漾着无法明说的情绪。

        “少将请留步。”待他拜别张氏夫妇二人，身影即将没入黑夜之中时，却被一名身着碧青旗袍的丫鬟挡住了去路。

        “婢子是夫人身边的丫鬟青萍，夫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着，她递上了一个锦绣的荷包。

        朦胧的夜色中，张府的灯光已经看不见了，他借着道旁的路灯打开了荷包。

        在昏黄的灯光下，一枚破碎的玉环在暗夜中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