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彼岸（9）—结局
阿瑛指定的茶艺馆，位于镇国防路下端，是镇上老茶艺馆之一，曾因其‘’不见不散＂四字店招，成功吸引无数靓女帅哥前来，现却因生意竞争之惨烈而风水不再，客人寥寥。
阿成虽不知道阿瑛选择此地见面，是何用意，但他似乎嗅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在四周暗暗地弥漫。他琢磨她电话里的语气，冷静而冷淡，没一丝生气，这全然不似之前的她——唉，莫多想了！他摇头苦笑。
他比她早先一步，在茶艺馆三楼临窗包厢，泡好她钟意的茉莉花茶。氤氲茶香中，她如约而至。
四眼相望间，她的整个人，明显有了变化。
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的小小身躯，如今上下挂满疲惫。她稍为凌乱的黑发，在慵怠地低散；原先饱满的脸颊，明显地凹了些许；椰子奶样嫩白的皮肤，在柔和灯色拂照下，楚楚地苍白着，挤不出一丝血色。
然而她的眼，却平静得让人心悸。
阿成瞅着她，心里滋生出极其复杂的情绪。先是惊讶，继而是心疼，再而是担心。然后呢？然后在心的最底处，涌上一丝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是什么呢，他竭力去捕捉它，它却却像淤地里的泥鳅，‘’嘘＂一下滑溜不见。
有许多话他想问，但它们却像下水管的淤泥，阻塞在心口。他在踌躇间，嘴里突然蹦哒出酸溜的一句：
‘’你还好吗？＂
她好像没听到他说话，只顾注神瞧着他，直瞧得他浑身不自在，好似她想从他身上，探寻出这些天来，他因思念和牵挂而遗留下的些许痕迹。
‘’你说呢？＂
阿成重问了一遍，她才回魂似地，幽幽应了一句。
阿成一时无语。
‘’应该有好久，没见面了！＂她声音低低着，像对自己的影子说话：‘’今天电话里，我——不说这个了，我是抽时间出来的，我有事跟你说。＂
她话说得很慢，但口气很重，好像故意着，要让一个一个字，钻进他心里。
‘’有什么话你说吧！＂阿成感觉，气氛有点囧。
茉莉花茶淡淡的香气，在包厢里四散飘逸。她浅抿了一小口，这才接着说下去：
‘’这些天在医院，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好多事，我的，他的，家庭的，我和你的。特别是我和你，阿成——＂
她停住了说话，手指压了压喉咙，咳了一声，然后又捂了捂胸口。她好像下了很大决心：
‘’我们还是，分手吧。＂
‘’分手？＂阿成的心，刀剜了一下。这两字携着冷气，嗞嗞地往上冒。他鼻子痒痒的，于是遏止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啊嗞…＂
‘’为什么？＂他瞪着她：‘’给我理由！＂
她站起来转过身去，眼睛望着窗玻璃里，他模糊的倒影：
‘’我好累，有点撑不下去的感觉。她说：‘’本来我想再提离婚，但现在他爸那样，我实在开不了口——况且他爸对我很好，我不尽力照料他，也说不过去！＂
她顿了顿：
‘’等他爸离开了，我也该走了。我想远离这是非之地，不想再见到谁。＂
‘’也包括我在内？＂阿成仰头诘问她。
‘’是的，＂她似乎很累，手抵着头：‘’我们已不是小孩，是成年人。，阿成，你和我，都需要冷静，去考虑下现状！＂
’’说下去！＂阿成的心，有点乱。
‘’你不认为，我们往下的结果，只像那曼陀罗花，注定要被人诅咒么？＂
‘’你怎么能这样说，那是白色的曼陀罗…＂
她肯定想起了校园宿舍楼旁的那一株株曼陀罗，他刚想替花鸣不平，被她打断了：
‘’干嘛不能！＂她说：‘’单就你而言，扪心自问，你能确定，你和我会有好结果么？＂
阿成的心，像一米风拂过的小草叶尖，稍微颤动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没有把握。
‘’那就是了。＂她似乎看透了他的犹豫，停顿了一下：‘’我们也许是，注定不会受到祝福！＂
‘’我们交往也有半年了，＂阿成提高声调：‘’你怎么舍得，说分开就分开？＂
‘’那又有什么办法！＂她咬着嘴唇：‘’你瞧我这般模样，你叫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我也不想这样！＂
沉默。两人彼此沉默了好久。
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阿成起身踱步窗边，深深呼吸了口气。
窗外夜色如雾的国防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对面的酒店高楼，霓虹闪烁，如梦似幻。它的左侧不远处，是镇上KTV娱乐场的聚集区，那灯红酒绿的世界，随风漾来歌声阵阵。
他倏然间回想起那首，萦绕在‘’天之涯，海之角＂的忧伤的歌：
幸福隔着玻璃
看似很美丽却无法触及
也许擦肩而过的你
只留下一种痕迹在我生命里…
这是长达半年的缘份之旅中，他俩的最末一次会面。自那晚以后，他们谁也不曾，再见过谁。
阿成清晰地知道，他生命中的许多美好，一旦离去，是永远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电话无预料的惊忧，是在事隔两年后的夏日里某天某夜。
阿成茕立在阖静无人的庭院。烟雾萦绕中，他青葱岁月里的某些日子，如梦忽过。那时候校园宿舍楼一角的白曼陀罗，又在一年一度的花期，争先恐后，开出一簇簇状如喇叭，仙子般妩媚可人的曼陀罗花。
那白色曼陀罗花就像她，阿成心想，同时也忆起《法华经》里有关白曼陀罗花的记载来：
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尔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跌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
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善佛世界，六种震动。
阿成的心底，此刻花影摇曳，暗香浮动。
全文完
2019.1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