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茶点故事投稿(旧)走心故事疼痛说

罪爱

2018-01-17  本文已影响1146人  向北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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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教堂响起了钟声,一声一声,低沉而又萎靡,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正颤动着垂死无力的喉咙。那股声音在残破阴旧的墙壁间回荡,最终慢慢的沉淀了下来,只剩下了被声音搅得浑浊的空气。

一个身影艰难地向前走着, 她的眼神涣散无光,像是垂死的人舍不得离去而又万念俱寂的那种。她先是在那缕斜斜落入教堂的余晖中拖着长长的身影,然后慢慢的穿过那些因为年老掉去了表面暗哑朱红的漆面而星星点点裸露出枯黄的木质纹理的座椅,最终停在了巨大的十字架前。

她低着她的头,一头浓黑的发丝无力的垂在额前,她缓慢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瘦弱的手指因为微微的颤抖而显得笨拙。最后十指交错握到了一起,像是一个隆起的坟头,抵在了她被乌发遮住的额头上。

她低着声音缓慢的呢喃着陈述着,两片微微抖动的嘴唇干裂而又枯涩,如同两块切离身体的正在暗淡的腐肉。那股声音很轻很小,小到像是困在了她的喉咙中找不到任何的出口。

面前十字架上的耶稣雕像依旧是纹丝不动的模样,像是在倾听,像是在沉默。许久了,有几滴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滚落,敲落在地面上,在暗灰的水泥上不规则的绽开。

安吉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裸露的酮体沉浸在酒店25度的暖气中依旧感觉到冰冷。她正用她的嘴唇慰藉着面前的男人,像是吮食着无法下咽的食物。

那根被她含在嘴里的异物让她感觉腥臭而又恶心,但她依旧像是无比享受的呻吟着,那股沉在口腔中里的低沉的声音像挠痒痒一样刺激着面前的男人。

她正等待着这个男人一泻而出,像这种事情她以前也做过了无数遍,哪怕是在一北身上,他也这样为他释放过了无数次。但这一次,那些射在嘴里的液体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腥臭得让她连胃汁都想呕吐出来。

她把自己关到了灯光昏暗的厕所里,打开了面前的水龙头,那些急速迸出的水流在乳白色的洗手盆里哗哗地激起了漩涡。她整个脸趴在上面,然后像个醉酒的人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干呕了起来。

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26岁了的她,依旧美丽动人。只是当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片灰乎乎的瞳孔,才发现早已陌生得连她自己也无法认出。

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刚才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萦绕:我会安排妥善的,保证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从酒店出来以后已经是凌晨两点,安吉拖着疲惫的身躯,像是一只无外安身的流浪猫。她看着这个午夜繁华的都市,每一盏撕破黑暗的街灯似乎都不是为她而开。她讨厌这个入冬的季节,她讨厌所有让她感觉到冻冷的东西,因为总让她感觉寻觅不到一处温暖的地方。

只有一北的怀抱,是她内心里唯一向阳的地方,是她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的唯一的理由,她这样想着。

她找了一处冰凉的路边台阶坐下,从包里摸出了一包烟,然后点燃了一根抽了起来。她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或许像她这样的坏女孩,抽烟应该是与天俱来的天赋,不需学会,只是时间走到了某一个节点,她便会欣然地接受下这一切。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一切也没有,没有往日的骚扰电话,更没有她期待的一北的来电或讯息。今晚她只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她突然忍不住地想笑出声来,脸朝天吹出了长长的一口烟雾,然后看着它们慢慢地往上面大片的光圈蒸腾上去。她突然想要努力地哭出声来,但泪腺却干涸得像是久旱的沙漠,分泌不出一滴水来。

总会过去的,只是需要时间,她抱着自己冰冷的脚,低着头看着灰暗的地面这样安慰着自己。偶有几辆掉头的车辆灯光打到了她,她又抬头怔怔地望着面前刺眼而又模糊的一片。

她继续划动着手机,直到打开了那一张图片,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飘起的头发,他扬起的嘴角,他搭在她肩膀上的纤长的手指,她突然扬起头笑出了声,然后汹涌而来的暗流滋润了她那片久旱的沙漠,眼泪开始从眼角溢出,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掉,落在冬日这个寒冷的午夜,分辨不是清咧抑或是混浊的。

只要能一直呆在他的身边,下地狱她也在所不辞。

一北深深地又吸了一口烟,混入口中的烟雾夹杂着海绵烧焦的气味,他把那个烟头丢到了地上,然后用脚用力的踩灭。

父母意外走了以后,他总感觉日子像是也走到了尽头。那种感觉像是一遍一遍冲刺着女人的身体,却一直等不来高潮,不是乏力,而是失去了所有的兴致。

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竟也觉得父母这样走了也是一种解脱,或许每日看着他这样没有出息地活着,那种感觉应该也是痛苦得让他们无语吧。

他看着摆放在灵桌上的骨灰,总感觉摆在那昏暗的灯光下应该只是两个空了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像是早就被谁偷偷随风洒在了空中一样,因为他像是在呼进鼻腔的每一丝空气里闻得到了那股气息。

他想起了自己活过来的这三十多年,似乎想不起一件让父母让他自己引以为豪的东西。人生过得始终像是一滩死水,而他只是在继续等着发臭地干涸下去。

他年轻的时候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名作家,他觉得自己心里编织着无数个故事,那些故事始终是要像金子一样被世人挖掘出来的。而他也应该跟其他的名作家一样,享受名分,享受镁光灯的聚焦,享受所有读者的认可,但都没有。

他离了婚,带着一个有先天心脏病的女儿,像只狗一样苟喘的活着。他甚至像是一只蛀虫一样时不时都要榨取一下他的父母。

他想起他带安吉回家的那天晚上还跟他们吵了一架,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地又红了眼眶。死亡总是离得很远又离得很近,有时候他也觉得世间美好,有时候他似乎抽着一根烟的时候就可以闻到死亡一步一步走来的气息,他害怕这样时不时汹涌而来的无力感。

这或许也是他会喜欢上安吉的原因,他喜欢她给他带来的稳定感。虽然她的过往并不光彩,但她比任何人可靠,最起码对他来说是这样的,她不追求名牌,她不在乎他每个月赚多少的工资,她也不会像前妻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数落他。

他曾有过一段不长不短的婚姻,那段日子让他常常地感觉到窒息。他想过,他应该也是爱过她的,只是生活里两个人不同的追求让所有的日子都过得像在火炉上烧一样。最终的妥协是他同意了离婚,而前妻也放弃了争取女儿的抚养权。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掏出了手机想给安吉打一个电话,但已经凌晨两点了,他想她应该也睡着了。

他有时候也回答不出安吉在他心中的分量,像是在人生某个低潮的深谷里,如果有只手愿意跟你牵着同行,你始终是要像一个不会游泳而掉水的人那样紧紧牵住。或许是可以一起幸福得走下去,或许只是徒劳的一起淹死。

安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爱上人的一天,他并不是一个陌生人。他在她工作的夜总会买过醉,当然也在喝醉以后进入了她的身体。在此之前他跟任何一个躺在她身上的男人没有什么两样,当她含住他下体的时候她只是感受到了钞票的味道。

但今晚以后注定是要不同,她在下雨的公车站偶遇了他。她没有带伞,所以当他把手中的伞递了给她的时候,他们开始彼此沉默。公车来了一班又一班,在这个下雨的午夜变得像是提着灯行走的傀儡,没有一班是她需要上的,没有一班是可以去到她想要去的终点的。

他们望着这个城市突如其来的雨,措手不及。他们以相同的姿势并列而又沉默地站在了一起,直到雨停,他们才一起走出那块小小的天地。他们在一个咖啡店里一起喝了一杯咖啡,在温暖的酒店里做了一夜的爱,然后彼此的名字开始像是那些混在一起的体液,融入了彼此的生命。

“谢谢你的伞。”当安吉在黎明醒来的时候这样对他说的时候,他并没有回答什么。他只是伸过了他的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她整个身子裹在白色的被单里,感觉却像是在这单调的颜色里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缤纷。她端过他放到了床头的热开水,即使滚烫也迫不及待得想到马上全部得灌进她的胃里。那些滚烫的热水甚至已经烫伤了她的喉咙,但那股灼痛却让她感觉到真实而又前所未有的温暖,像是一条一直延伸下去的线,从她的嘴唇,舌头,喉咙,肠道,胃,一路盛放。

她对睡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其实一无所知,除了一个单调的名字,一个之前只是由两个汉字简单组成的名字。但过了今天她知道她会爱上这个人,爱上这个名字。她知道她的心中有一团被冰包裹住的种子,像是寒了一个又一个的冬,但过了今天它便要迎春开放。它并不奢求这片盛放的土壤有多肥沃,但只要给它一个发芽的机会,它便会像是崖缝里刚刚长出来的野草,狠狠的扎根。

她想起了自己不幸的童年,卑微的继母,常喝醉的父亲,那些不堪的过去在以往的二十几年里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她的内心。她期待着像所有人一样,过上正常的生活,但并没有。人生一直是在那丑陋的夹缝里挣扎,最终所有的情感被所有的不幸扭曲得长不出健康的形状。

她知道自己并不要求得太多,只是一把雨伞,一个真得能呵护她一下的人,就会让她的内心真的感觉到温暖。

她把她的电话写在酒店的名片上,扭扭曲曲的数字像是一个未知世事的女生写下的日记。她用颤抖的手递给了他,在他接过去的那一刻有滚烫的液体想要从她的眼中溢出。她知道,她的人生从今天开始,多了一个期待,多不一个未知的新开始。

一北是在一个下雨天拨打了那个电话,那头久久没有人接听,直到他准备挂掉的那一刻才听到一个兴奋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他们约在了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店见面。那一晚他们那里也没去,就在那个咖啡馆一直聊到了天亮,从喝着咖啡,到喝着啤酒,再到最后在伏加特的酒精中眼神迷糊,看不清彼此。

之前安吉在他心中只是一个被他用来抗议人生孤独的普通陪酒卖淫女。哪怕是那天他送出去的伞,也只是无意之举,但或许只有两个深夜同样感觉寂寞的人,才会如此荒唐的在公车站里一直站着等雨停。

而今夜他突然想起给她打电话,只是因为他又感到了同样的孤单。但当今晚安吉喝醉了坐在他的面前,她像以往脱掉自己所有衣服一样将自己的皮肉连同其他的人体组织一层一层的在他的面前剥落,到最后只留下一个也裸露在他的面前的内心,他知道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不幸的可怜虫。

咖啡馆里灯光昏暗,空气中烟雾氤氲萦绕,像是一团始终无法散开的迷雾。他感觉自己今晚所有的荷尔蒙都被他所看到的那个伤痕累累的心房谋杀了。他看着灯光下朦胧着的她的脸,突然也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优优。因为先天心脏病的问题,她始终长得那么瘦弱,有时候握着她的小手的时候总感觉自己像是捧着一个下雪天堆起的雪人,一不小心就会把它融化。

有几次她受到了惊吓,他在午夜火急火燎得送了她去医院。她在里面抢救,他就蹲在手术室外无助地流起了眼泪。前妻一直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咆哮,那些声音在那些夜里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也被按在了手术台上,那些明晃晃的手术刀正一刀一刀的将他解剖得血肉模糊。

“你除了写作写作你还会做什么,你还会做什么,你就连个生病的小孩人都照顾不了,你他妈就不是个男人,你他妈就是个废物。”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她的脸,因为他已经找不到可以解释的理由。

他没有不幸的家庭,他拥有过比正常人还多的东西,他的父母是大学教授有着稳定可观的收入。他的人生原本一帆风顺,找不到任何会病变腐败的理由,但他却像是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果树上长出来的干瘪的果子,他成为了一个丑陋的异类。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无法自拨。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成名,他总有一天会在父母,前妻,朋友的面前证明他过去所有的决定并不是一个错误。他有天赋他有才华,他不应当在日复一日的没有一丝波澜的生活中被埋没。

但其实什么也没有,他什么都不是。

安吉在午夜坐上了回家的的土,她把头靠在发硬的头枕往后仰着。她没有去看两旁向后退去的风景,那些风景并不能让过去的她愉悦,今晚也是如此。

她一直望着那片枯黄得泥土一般的车顶发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一北的父母时从他家里跑出来以后也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车顶。

当时去的时候她就料想到了,或许他的父母无法接受她,但只要有一北爱着他,就算是去被羞辱一顿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当她站在跑出来的花园里等候不到他追出来的身影,她知道这份感情并没有她想像的那般牢固。一北的父母接受不了她,所以他们就像一把来回拉扯的电锯,正在血肉模糊地想要锯断他们一切的联系。

一北父母的话依旧跟个如影随形的鬼魂,一直绕在她的耳边述叨个不停。那些话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每看一眼,就会让她重新看到了自己不堪的过去。

她之前所有的侥幸在那一刻像是巨锤猛击的玻璃,只用了不到一秒就全部支离破碎。

她在那一面映入眼眸的枯黄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审视着自己的错误,审视着自己过去的人生。

父母在她四岁的时候就离婚了,那个女人早已嫁到国外开始了她新的人生,而她继续挣扎在练狱里。在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被那个男人逼着帮他手淫。她的身上残留着一些像是永远无法完全消去的疤痕,它们只是在时间的奔走中从肌肤上游走到她的内心,她知道自己逃不出这样的宿命,因为她连内心都是伤痕遍布而丑陋的。

她的童年基本是不说话的,因为没有要说话的人,因为没有说话的必要。她甚至感觉自己只是一只架着心脏行走的机器,她被整日整日地关在了那个房子里,她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她没有想过最终拯救了她是她的继母,是她为安吉打开了一个新的人生,打开了那个让她深伦的宿命。16岁那年是她为安吉推开了那一扇之前永远推不开的门,那个夜晚她拼命的光脚奔跑在那条布满泥沙的小路上,石子和沙粒刺破了她脚底,但她像是不知痛楚不知被倦地往前奔跑着。

她以为她还是要被抓了回去的,但没有,那个男人死了,从此彻底地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她曾经去看过她的继母一次,是在监狱里。她们隔着那层透明的玻璃相视无语只是一直落泪。她想尝试着叫她一声妈,但她叫不出口,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是爱,因为她不清楚爱到底是哪一种感觉。

一北把头埋在双掌间,抑致不住地哭了出声来。那些眼泪像是无法安放的雨水,一滴一滴的渗出他的指缝滴在了面前的脚垫上。

五分钟前他接到了来自前妻的电话,那股声音传入耳朵里的时候让他瞬间出现了耳鸣,随即是钻心的痛,像是一群昆虫正试图通过他耳穴的神经钻进他的大脑里去。

“爸妈出事了,你赶紧过来医院一趟,”是前妻的声音。她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这样的情形并不常见,他并没有想去猜测什么,但他感觉有一股翻滚而来的压抑感开始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中,像是一块举起来放不下去的石头,碾得他都要呼吸不过来。

当他快步地奔跑在那条熟悉的医院通道上,他甚至期待这一次躺在床上等他仍然是她的女儿优优。他感觉自己踩下去的每一步都会传来萦绕不消的回声,他感觉他眼睛扫过的每一个人都像不可痊愈的生物,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让人兴奋的血色。

前妻正蹲在他每次蹲着的地方,以他以往每一次相似的姿式正抱着膝盖哭泣,地上有一滩漫开的水渍,像是无何止的蔓延开去。

他放缓了他的脚步,他想着以一个比以往都要从容的姿势去出现在他的父母面前。他在前进中听到从自己身体里传来的嘣嘣的心跳声,那些声音冲撞着他身体的每一寸,像是随时就有可能在下一秒从皮肉下的五脏六腑撕裂开来。

他在他前妻蹲着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着那个手术室里空空的像是一个横着对向他的大水井。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像回到了以前的那段日子一样,用一只手紧紧地的搂住了她的肩膀,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传来的因抽泣而微微的颤栗。

他仰着头望着顶上眩目的灯光,除了一圈圈荡漾开来的刺眼的光,仿佛也没有什么其他的。

那一晚他和前妻,女儿优优难得的在一起做了一次饭,像是回到了优优刚出生的那段时光,他在厨房给妻子打着下手,她在一旁翻炒着锅里的菜,女儿被他的爸妈抱在客厅里嘻闹。只是今夜这顿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喧嚣,那两个静静立着的盛放米饭的瓷碗,像是两个用米粒笼起的坟头,安静的在那里冒着热气。

前妻只是低着头闷声地吃饭,那些米饭像是不需经过咀嚼就可下喉的稀粥,正被她一口一口硬生生的往口中塞进。

他看着盘子里被切成一块一块的肉片,突然感觉它们变得血淋淋,如同今天他在停尸房看到的那两具尸体,一顿胃酸从他的胃里倒腾上来,他冲进了厕所里面,呕吐了起来。

安吉沿着那条弯曲的小道一直往前走,凌晨快四点了,小区里周遭一片安静,那些长得茂盛的树枝遮在她的头顶,把整个顶上的夜空渲染得更加诡异和神秘。没有星星的夜空真的很黑,很黑,路太安静了,很安静,安静得就像是行走在一条血液流干没有了脉博的血管里,声音被融绝在脉管之外,却到处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气息。

她每走一步都倍感孤独,她每看一处都倍感心痛。她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她无法忍受一份温暖入侵身体以后却要再次剥离,因为它们遍布全身,流经每处血管,入蚀每一寸神经,所有的重新夺去都在撕痛着她,她无法接受这一切。

她回到了那个冷冰冰的房子,她瘫在那张床上将自己整个人包裹住,只剩下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屋子里没有开灯,干涩的眼球在这样的黑暗里捕捉不到任何入眸的东西。没有温度,她感觉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温度,冷,冷得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一北搬走了以后,她心里最后一片向阳的地方也没有了。没有任何阳光照耀到的内心和身体,就在这样的黑暗里等着发霉腐臭。

她一直以为,一北的父母走了以后,他们之间终将会被抽走所有的屏障。她知道这场意外让他倍感煎熬,但她心里却是窃喜的。那天她接到那个电话时,也为一北感到心痛,但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她是笑了出声来的,她仿佛是看到了一个春天在这个寒冷的冬季中提前到来了。

但她错了,他搬走了。他那晚所有的解释在她听来就像是牧师站在死人面前的颂词,动听,但却只是在歌颂离别,这并不是她所需要的东西。她无法忍受他任何形式的告别,那怕他说只是短暂的。她感觉自己的世界中突然被抽走了一个才刚刚升起来的太阳,她之前所感受到了一切光明又重新归落到黑暗中去。

她在他离去的那个夜晚像是又回去了童年的那段不堪的时光。只要她眼睛闭上的那一刻所有童年的阴影便像电影般立体地播放在她的面前,那个男人的身影占满她的整个瞳孔,那个男人的声音漫过她捂住的耳朵无孔不入,在她的耳腔里四处流窜。

她像那年光脚跑出那个房子一样又赤脚地跑了出来,她像个疯子一样在半夜追到了他的楼下。她看着他和她的前妻正陪着孩子在那片灯光明亮的沙地上玩耍,而她站在没有人察觉到的黑暗角落里,像是突然地与眼前的这个世界无关。巨大的痛苦像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汪洋,瞬间把她淹没了。

她开始沿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马路没有目地的游走,她在每个有公车站的地方都停了下来像个呆子一样征征的凝望,她在经过每一家咖啡馆时都停了下来搜索熟悉的那个身影,即使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知道,这个世界欺骗了她,她心中的太阳也背叛他了。他所有说过的话都是谎言,他离别时所说的等孩子安顿好了就回来也是欺骗她的,他不会再回来了,他只是想回到他的前妻和孩子那里。

她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再为她驻留的房子里,再次拨打了那个电话。

从民政局办完手续回来的那天晚上,一北将所有的东西通通打包。他看着那两张刚刚收到的机票,像是看着一张崭新的人生地图。只是这一次,未来像是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看到的终点。

他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发着呆,他看着这个熟悉的房子,有些岁月的墙壁因为小孩的涂鸦早已遍布着污迹。电视顶上依旧挂着爸妈当年结婚的照片,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他微笑,这种微笑只有在他成年以前才常常有。成年以后的他一直并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他的工作,他的婚姻,他的小孩,他的所有一切都像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去了年老的他们的笑容。

他想起了他30几年走来的日子,他的作家梦只像是一个虚空长在他的脑子里的种子。他原以为他所有的努力就会让它长成参天大树,但没有足够的才华供之汲取却让它最终长成了压在脑神经上的毒瘤。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热爱着这个东西,他不断地写,不断地编,不断迫切的希望着他所写的所有东西会被全世界所认可,但最终一切都成了空。

他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一直都在徘徊,徘徊在现实和梦境之间。他过着糟糕透顶的日子,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他在麻木中渐渐的迷失了自己。他像一只得过且过的蝼蛄,靠着榨取父母的养分为生,他抱着一个明知是虚幻的梦,却像是吸毒上瘾一样迷恋着那个梦。那个梦麻痹了他,那个梦成为了他所有不顺的借口,只要吸食上一口,他就觉得他作为一个不成功的儿子,一个不尽职的丈夫和爸爸,一个不被成人世界认可的人都有了一个完美解答的理由。

只是今晚他终于想明白,抑或其实他也从来没有爱着文字爱到了骨子里去。他不过只是,希望被这个世界认可,希望证明他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又想起了安吉,那个这段日子里一直陪伴着他的可怜的她。过去他常常在心里叩问自己究竟有多爱她,直到他搬走的那天晚上,他在电梯口回头看着她。她站在那片橘黄的灯光下,光着两个脚丫,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却像是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掉下的缺口,她的脚丫很白,白到在那片灯光下也染不出一点投下的橘黄,但他知道那一刻她一定有着很痛彻心扉的感觉,因为他懂,因为那晚他迈进电梯的那一瞬间也涌入了同样的感觉。在电梯关上的那一刻,他对着电梯墙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轻轻的说了声,安吉,等我回来。

午夜的风从向北阳台上呼呼地掠过,一北彻夜未眠。前妻和女儿在房间里已经入睡,他打开了那个房门借着一丝微微透进去的光,他看着她们安然熟睡的脸,那些轻微入耳的鼾声像是在低声弹奏一个美好的未来,他想着过了明天她们就会走上她们新的幸福的人生。

一北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他在风中又点燃了一根烟,他伸手抚着口袋里的机票,他看着安吉房子的那个方向,一股烟雾慢慢氤氲在他微微笑着的脸上。

他已经把优优的监护权转给了前妻,他知道,她们都会有一个全新的伴侣和父亲,她们会过得很幸福,而他也是。

安吉又接到了那个电话,她不再像一北父母出事的那天晚上在挂断以后笑出声来。她觉得那股声音让她出现了幻听,她仿佛听到了一北和他的父母都在电话里大声的对她咒骂,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怀疑,也没有时间有分辨。

她再次地光着脚丫跑出了那个小区,她像一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的拦着路上的车辆,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疯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刚才响在耳边的声音依旧萦绕在她的脑子里,没撞死那女的和孩子,被那个男的推开了。

那个男的呢,他受伤了没有,她颤抖着追问,但电话里面没有任何的回声。沉默,迷一样的沉默。

她远远地看着那个隆起的白布,看着蹲在旁边哭泣的女人和女孩。她感觉那块白布就像一个正在裹着心脏不断收缩的袋子,不断地勒紧不断地挤压她的心脏,像是下一秒就要把那个跳动的心勒得血浆迸裂。

她推开那个尚未停下的车子的门,她站不稳重重的摔在了那个没有温度的灰暗地面上,她爬起来踉呛向那个被裹住的人走去。

眼泪并不足以说明悲伤,因为此刻她的眼泪早已因无究无尽的痛楚而干涸,她冲开那条警戒线在他的面前蹲下,她慢慢的扯开那张白得刺眼的裹布。

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所有曾经活生生的一切在此刻都已经沉沉地睡着。

她感觉她的世界也在那一刻全都坍塌,没有太阳,没有黑夜,没有爱,没有恨,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必要再有了。

她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眼前的世界渐渐地变得模糊成一片。她看着人群慢慢的聚拢,她看着人群一个一个慢慢地离去,眼前的所有一点一点的消失,只剩下那冲洗不去的血迹,像是在一遍一遍地叩问她的内心。

她看着那个女人最后离去时塞给她的那两张机票,一张写着她的名字,一张写着他的名字。

“到达站:三亚Sanya”,那个四季温暖,有着天涯海角的地方,永远飞不到了。

安吉还是决定去一趟三亚,去那个机票上面写着的地方。

她在走之前再次去了一趟监狱,去看看她的继母。几年没去见她了,她仿佛比她想像中要苍老很多,她们聊的话题不多,安吉只是告诉她说要出趟远门去旅游,陪伴她一起去的是她丈夫。

她在起身离开的时候笑着对玻璃那面的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并说了一句,谢谢你,妈妈。

她在飞机飞起得那一刻想了很多,她把那张他的照片捂在了她的胸前,她转头看着旁边熟睡的男乘客像是突然看到了他的脸,像是闻到了他熟悉的气息。

她在一个安静的教堂里安静地忏悔,她相信上帝应该会听到她的声音,她知道上帝会赦免每一个迷途知返的罪人。

她坐在那个安静的告解室里,另一边空空如也,没有神父来倾听她的罪。但安吉知道,是有的,她只是看不到,因为今夜倾听她的是万能的上帝。

万能的主,16岁那年我杀死了我的父亲,我知道那是因为恨,但我杀死了我深爱的男人和他的父母,却是因为爱……

她低声慢慢的忏悔倾述着,鲜血慢慢的顺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的坠落,她的眼睛在慢慢的闭上,她的脸上像是拂上了一道圣光,很安详很安详。

教堂中间十字架上沉默的耶稣圣像,仿佛也在这个夜里,在轻轻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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