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古代的白猫

第一章

猫出现的那天，我和翠云刚从金带寺烧香许愿回来。

老管家来禄最早发现的那只猫，他从厨房出来，拐个弯，就看到了那只猫蜷缩在屋檐下，纯白色的。来禄轻手轻脚走过去，那猫并没有躲闪，他拎起猫，正不知如何处置，那时我们刚跨进柳园，听见有猫叫声，翠云扭头一看，无限欣喜：“好漂亮的白猫！”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白猫，莫明就喜欢上了它。那猫睁着浑圆的大眼睛，周身洁白如新，不染半点尘埃，楚楚可怜。“来，抱抱。”我欢天喜地地将猫抱过来，在怀里爱抚。

“哪里来的野物，来禄，给我扔出去！”花园那边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威严犀利。

“好可爱，我想养起来！”我很舍不得这猫，竟顾不得礼仪，与老太太顶撞起来。

“猫来穷，狗来富。不是什么好兆头。快给我扔出去！”

“翠云，抱出去扔了！远远的！”我朝翠云使了个眼神，她心领神会，抱起猫出去。“喵！”那猫竟有些恋恋不舍。

晚上我让翠云关上门，走去床边抱来那白猫，放在膝上轻轻抚着，问一旁边站着的翠云：“给它个什么名儿好呢？”翠云下午偷偷地将猫又抱回来了，这会儿仍在担心，怯怯地说：“少奶奶，怎么处置这猫呀。我看玩两天就扔掉吧，要是老太太晓得我没有丢掉，还不打死我！”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出什么事有我罩着你呢。这猫，我养定了！”打小我认准的事情，都不愿轻言放弃。

翠云傻傻地站在旁边，若有所思。

“翠云，告诉你昨晚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少龙在梦中跟我招手，我兴奋地跑过去，突然他神情黯然冲我摆摆手，说他不回来了，一下子就不见了。今天晨起心口堵得慌，很不安，所以去金带寺烧香许个愿，求菩萨保护我们柳少郎诸事平安。”

“少奶奶，梦而已，何况，别人都说梦境是跟现实相反的。肯定是少公子要回来了，所以托梦给你。”翠云总是这么体贴人心，招人疼，她的话让我的心稍稍宽慰些了。

柳少龙这次和大哥远赴山东送布匹，据说是给山东的“远来绸庄”送货，那边订了一大宗货，是笔大买卖，利润相当可观，是少龙谈妥的这笔买卖，为此老太太很是满意。不过他们已经去了将近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几乎是夜夜提心吊胆，唯恐有什么意外发生。

鱼泉是远近闻名的“丝绸之乡”，盛产丝绸，还有茶叶，柳家是鱼泉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有家“金源绸庄”，生意红红火火。柳家老父今年刚过世，余下老太太一人，下面有两个公子，老大叫柳如龙，老幺叫柳少龙。老大娶的妻是县官唐大人的二小姐，家道显赫，富贵殷实，但容貌丑陋，且是个无福之人，婚后一年暴病就而亡，让随嫁的丫环紫砂填房做了妾；我娘家在鱼泉主要经营些玉器玉石，在鱼泉也算富贾之家，我排行辈份最小，嫁的少龙也是家里的小少爷。

我给猫取名叫“小思”，寄托我对柳少郎的思念。接下来的几天，我将小思仔细地藏好在我的小院里，平日都是每日我去老太太那边请安，她极少过来，一般人都不会发现我的猫，但几天后来禄还是发现了我藏的猫，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让我小心不要让老太太知道为妙。来禄是个本份之人，不光我，家里其它人都信任他。

第二章

初识柳少郎，是在金带寺外。记得那天是廿十八，大集的日子，我和翠云去庙里还愿，顺便在集市上采买点姻脂水粉。相传很多年前在这儿挖出了一条金带，哄动一时，所以在这儿建了一座寺庙叫金带寺，香火极盛。我们烧香完毕，出庙门的时候，我从众多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翩翩公子，一身漂亮华服在人群中极抢眼，突然他也望见我们，愣了一愣，往我身上打量了好几眼，惹得我两颊潮红。我低下头，拉着翠云急急走过。

“翠云，这人是谁呀？这么招摇。”

“小姐，你不认识么？他就是鼎鼎有名的柳家的少公子柳少龙。”

“就是金源绸庄的少公子？那前几日我们在绸庄里见到的是不是他？”

“绸庄你见到的那个是大公子柳如龙，每次去对我们都挺热情，你还真别说，两人竟有些神似。不过，据说最近他们家出了件麻烦事。”

“所为何事？”

“听说，是因为柳家想增开茶叶商行的事，冲撞了县吏曹大人。你该知道鱼泉的绸庄生意第一归柳家，而这个茶叶生意做得最大的是曹家吧。今天到寺里来烧香，估计也是为这事吧。”

“别管那么多，我们快走。”

晚上，摇曳着烛火，不觉间我又问起了柳家少公子的事，翠云只是抿嘴笑。

“你笑什么？傻丫头。”

“多半是你看上人家少公子了吧？”翠云也是快人快嘴。

我啐了她一口，“小蹄子，没个正经的。”

后来，没想到柳家真的来家提亲了。翠云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真不敢相信。“你不信，呆会儿亲自问老爷去，这会儿说媒的人还在客厅吃茶呢。我呆呆地不说话了，想着某些事。翠云好象猜出了我的心事：“我想，你这会儿正在猜想是大公子还是小公子提的亲吧。”

自从庙里与柳家少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之后，我的心里微微起了变化，翠云也看得出，我也说不清道不明那变化，以前在绸庄见大公子可没这感觉。翠云说这就去打听是哪一位公子迷上了我们家小姐。

回来的时候，她一脸灿烂，就是故意不说话。

“你想急死我啊，死丫头，快说！”

“是在庙里遇见的那个。你满意不满意啊？”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一个月后，我嫁到了柳家，做了少奶奶。

第三章

时间如流水，细细密密地流过。自从少龙走后，我始终睡不踏实，所以每日必午睡小憩，那日正朦朦胧胧半梦半醒之间，隐隐听得外面有呜咽之声，象猫哭之声，勾起我无限愁丝。我探起身子，招呼翠云：“小思呢？”翠云在外间笑：“我正逗它玩呢。”“你听见外面有猫哭的声音吗？”“没有啊，猫正跟我玩呢。”我怀疑是我听错了。

以前闲来没事，我吩咐翠云在院子种了些菊花，我喜欢这花，娇而不媚。清晨，我发现我种的第一株黄色花开了，老太太的丫头春柳突然跑过来，说大少爷他们回来了，请少奶奶过去。翠云也跑回来着兴奋地说少龙他们回来了，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我急急地赶到客厅，只见厅里气氛凝重，老太太正暗自伤心啜泣，只见大少爷如龙和几个随行的奴仆，唯独不见我等的人，我急切地问：“少龙呢？”一直低首沉默的柳如龙，抬起头，脸上写满悲切，慢吞吞地告诉我：“少龙，少龙他——他因感染伤寒不幸身亡了！”如同晴天霹雳一样，我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支撑不住了，“柳少郎啊！”翠云赶紧扶我到椅子上坐好。据柳如龙讲，他们还抵达山东后，少龙因为水土不服，先是上吐下泻，后又感染伤寒，在外求医极不方便，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终于不治身亡了。我迷迷糊糊地听完大哥的讲述，感觉身上极冷，极虚弱，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后来翠云扶我到卧房歇下。迷迷糊糊听到奇怪的声音，常久以来听到的声音，象是有人在呜咽，我睁开眼睛，只见那只白猫，睁着圆圆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惹人爱怜，并无其它人。那猫来了这么久，养得圆圆滚滚，不似刚来时那么纤瘦。

因为伤痛过度，我大病了一场，这一病，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浑身无力。老太太和柳如龙经常差人来问候，送些鸡汤燕窝等滋补品。古人不是说“祸兮，福所依吗？”为什么我没有找到幸福的所在呢。失去了柳郎，我好似没了支柱，生活陷入空虚。接着来的那个冬天，极其寒冷。

第四章

那只猫很温顺，近乎楚楚可怜，越发让人亲近。这天晨起，我习惯性地唤它吃食，猫却没有传来熟悉的回应声。我在房里到处找，都没发现它的踪影。问翠云，也不知去向。那天，我在院子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又派翠云在柳园里每个旮旮角角仔细搜索一遍，均无所获。我才意识到，猫丢了。这只猫来了这么久，早跟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一旦失去了它，我心里如同万箭穿心，如哽在喉。

意外的是那猫自己回来了，在第三天的午后，有些神情萎靡，回来就病恹恹的，昏昏欲睡。春来了，万物争辉，我却没有一点愉悦的心情。白猫正懒洋洋昏昏而睡。翠云说，出去散散心吧，听说那边的牡丹花开了，我们去院子那边赏花。绕过池塘，一大片的牡丹火红的开放，在回廊那边见着了如龙，多日不见，大哥也是一副倦容，象没睡醒的样子，他正向训斥老管家：“来禄，这一段时间怎么我屋子外面有野猫叫啊，叫得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你知道我打小就最讨厌猫的。”来禄低头回答：“回大少爷，晚上我叫几个伙计把守一下，将那些野猫撵出去。”

柳如龙一转身，看到我和翠云，兴奋地说：“弟妹，看到你气色好多了。”我含笑致谢。“弟妹，最近从苏州订了一批新货在铺子里，一会儿我让彩莘给你送点样品来，你选套好的衣料做件新衣吧。”他看我的眼神竟有些异样，少龙和如龙两兄弟眉眼有些相象，我竟恍惚以为是少龙回来了。胡乱应了一声，我就和翠云走开，转身回望，竟有一双贪婪的眼光正死死地盯着我。

新衣做好了，翠藕色镶白色边，镜子里的我，翠云说很娇羞动人。这丫头净说好听的，很会哄人开心。外面有人敲门，翠云跑出去开门，只听得她在外面说：“大少爷，你来啦。”“翠云，你今天下午和彩莘去铺子看一会儿，铺子里都出去送货去了，缺人手。”大少爷揭开门帘，竟自闯进卧室来，不住地啧啧赞叹：“弟妹，你穿上这身新衣，就更妖媚动人啦。”我脸上有些羞红，竟不知如何回答。走出卧室，在客厅沏了杯茶，递到几边，“大哥，请喝杯茶。”他不接茶，却来握我的手，“叭”茶杯掉地上碎了，我一惊，冷不防他一把抱住我，我又羞又怒，奋力挣脱，逃回卧室，他一把将我甩到床上，又来撕扯我的衣服。我拼命挣扎，不停地叫人。“弟妹，别叫了，你就依了我吧。这会儿院子一个鬼都没有，我都打发走了。”他使出蛮力，一下将我甩到床上，将嘴凑了过来，面目狰狞，“弟妹，想死我了，我喜欢你好久了！”我吓得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摆布。“喵呜！”一个白影窜上了床，是我的白猫！在大少爷背上又抓又挠 ，大少爷脸色大变：“猫，猫又来了！”他的脸被猫抓了好几个血痕，吓得他翻滚下床，跑出院子里，我匆忙整理好衣裳，跑出院子找翠云。

听翠云说大少爷回房后，受惊吓过度，嘴里不停地叫：“猫！猫！”我将下午的事告诉了翠云，翠云也很震惊，怒骂这衣冠禽兽。十日后我再次见着如龙，伊然一个疯子。

当日晚上老太太把我叫去，我知道是因为下午的事。

老太太柔声问：“听说大少爷下午去过你房里？”我不敢和她正视，只应了一声。“他没事去你那儿做什么？还被人抓伤了？”我不敢说出下午的事，回答道：“回老太太，是他逗我的猫玩，被我的猫抓了几下子，吓坏了。”老太太提高声音，厉声说：“叫你扔了那猫，你竟敢还藏在院子里！”不由分说，命令来人将我的小思拖出去打死。

后来听来禄说，那猫被打得血肉模糊，叫声凄惨，然后扔到了荒郊野外。为了小思，我伤心了好几天。

第五章

来禄去了趟山东，因为如龙身体虚弱，山东那边的最后一批货款，由来禄去收。来禄回来带来一个惊人消息。少龙不是死于伤寒，竟是如龙失手所害。当时随行的人后来都被如龙堵住了，先后打发走了，只有来禄，敢讲真话的老人，捅破了这件事。

我简直不敢相信，带着满身的怒火和翠云来到了如龙房里，一会儿老太太跌跌撞撞地赶到。

柳如龙躺在床上，神情疲惫。对于少龙之事，他坦言说不是传闻，是真的。

我愤怒了：“你为什么要这样狠心？他是你亲弟弟！”

“含烟，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我大吃一惊。

“谁不知道鱼泉赵家有个美丽聪慧的女子含烟，当初首先向你家提亲是我的意思，你原本该嫁的人是我！不是他——少龙！”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它什么？”老太太厉声打断。

“是，凭什么，他一切都比我优秀，连娶的老婆都我的老婆漂亮十倍！我喜欢的一直是你，娶的却是别的女子！要不是我们家跟曹家的过节，还能让我的幸福就这么断送了吗？我忍辱负重，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还有，我是长子，老头子竟将生意全部交由他打理，悉心栽培，我只是副手的作用，凭良心，论能力，我有哪一点不如他！”如龙振振有词，

“别人都不对，但你也不该害人啊。”老太太捶胸顿足。

“我害人？哼，难道少龙没有害我吗？夺我妻不谈，家里出了事却要我来负担，要我娶了那个丑八怪回来平息事端。我命不好，我认了！少龙明明从小到大就知道我最讨厌最害怕的就是猫。在山东的时候，他竟抱了一只猫回来！说是你喜欢猫，让你以后在家养猫！我的肺都要气炸了！”如龙死死盯着我，我有点不寒而栗。

“在山东那几日，半夜里，那只猫叫声惨极了。我几乎夜夜失眠，头痛不堪。终于我忍不住了，一把抓起那猫扔到了窗外，少龙竟很生气地给了我一巴掌，他为了一只猫打我，他亲哥哥！我们狠狠地撕打了起来。后来我猛地一推，少龙后脑居然撞在了桌子角，流了很多血，后来——”他不说了，痴痴地，好象在努力回忆那天的事。

在场的人静静地，听得入神，也有些恍惚。

“还有，我想起来了，那是一只纯白色的猫。和你屋里的那只一模一样。”如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造蘖啊，造蘖啊，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这么惩罚我！我还不如跟老头子去了算了！”老太太没有太责怪如龙，自责起来，呼天抢地，满脸老泪纵横。大伙一时慌乱起来，竟是没有了主意。

突然院子外传来几声猫叫，其声凄然。只见如龙一下睁大了双眼，伸出双手，在空中乱划着，口中混叫着“猫！猫！猫又来了！”昏了过去。那一晚，如龙闭上了眼睛，听他们说面色惊恐，形容骇人。

第六章

久负盛名的“金源绸庄”终于后继无人倒闭了。柳园也荒废了，失去了他的主人，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老太太对我说，你走吧，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这个家已经不成一个家了。老太太准备了盘缠，让来禄回乡养老，但来禄说跟了柳家几十年了，不走，继续服侍老太太。

我和翠云收拾好行囊，离开柳园的那天，我和翠云惊讶地又看到了那只白猫，弓着身子，立在围墙上，“喵！喵！”叫了两声，然后消失在围墙那头。它总是来去无影踪，飘忽不定，猫回来了，不知是真还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