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笔记 | 黄梅至鄂州,走马观花之闲语
黄梅县与黄梅戏
九江长江大桥的另一边是湖北省黄梅县。听到“黄梅”二字,很多人会想到黄梅戏,想到《天仙配》里的唱词:树上的女儿成双对。虽然现在听得到的很多黄梅戏曲目是用普通话唱的,而实际上原本该是用江淮官话的,作为同属江淮官话区的我而言,黄梅戏也不算太陌生。
以前邻居家中经常放黄梅戏的磁带和DVD,除了《天仙配》,我还听过《梁祝》、《女郎织女》等,多是小时候听邻居放的。小时候也听不懂太多,觉得黄梅戏比京剧好听,多半只是因为京剧听不懂,尤其是念白时的昆山话更听不懂。
黄梅戏的历史可以很久远,但也可以很近代,因为它的成形期几乎多是在民国,而发展最快的时候是在建国后,尤其是严凤英主演的电影《天仙配》上映后引起全国轰动,还创造了当时的最高票房纪录。
对我而言,黄梅戏曾一度被我当作家乡戏,直到中学时才知道其实唱法更加粗犷的淮海戏才是家乡戏。乡下老人过世,丧事上总少不了淮海戏,好些剧目带些荤味低俗的味道,因此我一度厌恶淮海戏,认为黄梅戏是高雅的。近些年来乡间老人捧着录音机听淮海戏,会发现剧目却又大部分是传统而经典的剧目,比如隋唐演义。看来,我的见识也是不够的,没有在评论它之前先去了解它。
下桥后,我想着等晚上到武穴时再去买双新鞋,便一路向西,也没了在两省交界逗留几分钟的兴致。然而意外却又出现,我找不着手机地图上的路线,又像出景德镇时那样横冲直撞,企图撞出个路线来,浪费了一个多小时才走上美华大道,找回了路。
行至黄梅与武穴交界时,小雨又落了下来。前面是起伏的大别山余脉横岗山,为避免夜行山间,我必须要在天黑前找到住处,只能冒雨前行。有了半个月的长途骑行经历,我知道地图上的路如果弯曲比较多的话,那么一定是盘山公路,这将影响到骑行速度。
自打下了武夷山之后,我就没遇到这么多的山路,一路平平坦坦。然而到了这里又是连绵不断的丘陵,我抱怨山路难行,骑行辛苦,又开始后悔当初远行的决定。群山之中的我已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只能就近找到一个镇子,否则将会在雨天露宿陌生的山林,而我甚至连帐篷都不会搭。
最近的一个镇子是梅川镇,是武穴市面积最大的镇子,原本是县治所在,八十年代末改武穴镇为治所,然而梅川镇却依然有县治所在地的架势。临近七点时,我才到了镇上,沿途搜寻宾馆近四十余分钟才在玉带路找到了一间名为“电信宾馆”的旅馆。
旅馆老板也喜骑行,经常和好友相约骑车。他给我安排了一间临街还能看电视的双人间,但只按价格最低的单间收费,走的时候还帮我开好了空调。大叔大妈在街对面跳广场舞,音响声很大,我拉起了窗帘,斜躺在床上看电影《萨德克巴莱》。这几天连续不断的骑行对膝盖损失很严重,我只能扶着楼梯护栏下楼吃饭,像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家,一步一挪。
此时已是夜晚九点多,街面上的店铺几乎没有开着的,我走了好远的路才找见一家即将关门的沙县小吃,买了份炒饭然后到超市买了瓶冰可乐,带回旅馆吃,继续看《赛德克巴莱》。我很喜欢看这部讲述台湾原居民反抗日军的电影,尤其是喜欢其中一句台词:“如果文明是要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让你们看见野蛮的骄傲。”我们通常要论谁的文明是高等文明,谁是低等文明,比如有人认为现代文明要比原始文明更高等,土著文明就是落后的象征,就像地理大发现时代西人将印第安文明当作落后文明一样。原住民无法忍受日本军警的虐待,作为二等公民的羞辱,故而奋起反抗,用血与死亡走向祖灵的彩虹桥。
在蕲春看见辛亥革命,在浠水问路有偿?
清晨,雨已经不再下,梅川镇在浓雾中迎来新的一天,我告别旅馆老板,向蕲春县前进。蕲春离梅川并不远,是李时珍与詹大悲的故乡,县城里有不少道路是以他们二人命名。知道李时珍和《本草纲目》的人有很多,但知道詹大悲的人恐怕多半是新闻系的学生了。满清末造,湖北有份报纸名为《大江报》,詹大悲即为其主编。
1911年7月,国学大师黄侃因宣扬革命被辞退,返乡途中与同盟会友人相聚。席间众人论道革命而激愤不已,黄侃趁着酒劲挥笔写下《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文中言:此时非有极大之震动,极烈之改革,唤醒四万万人之陈梦,亡国奴之官衔,形见人人欢戴而不自知耳……故大乱者,实今日救中国之妙药也。
随后湖北众多报社纷纷转发其文,詹大悲的《大江报》也全文发表了黄侃的这篇文章,号召改革,因而导致报纸被查禁,人也被官府拘捕。然而两个月后自武昌爆发的辛亥革命迅速席卷全国,詹大悲也在辛亥革命后被释放,率领民众在汉口与清军激战。
在蕲春县城遇到一起车祸,伤者坐在地上,头流着血,地上还有一滩血。周遭围观的人并不少,时值上班高峰期,那么多围观很容易引发二次事故。一路上,我遇到过各样的死尸,其中最多是鸟类,其次是蛇,再次是猫狗,也见过几只刺猬。飞鸟的数量远比猫狗要多,误撞了车的也不在少数。猫狗与人类相处得久,懂得应该避让车辆,但也难免有未来得及躲避而惨死车轮下的。蛇的视力不佳,又听不见声音,穿越马路时,危险还是挺大的。世上有很多规则要去守,最起码是要守交通规则的。我也在太原住过两个多月的人,对混乱的交通感到吃惊,似乎很多人并不在意红绿灯,横穿马路的人也不少,对此我也只能做好自己,即便路上无车也没不会闯红灯。
浠水县城距离蕲春县城仅有三十多公里,我到浠水县城时已临近一点。昨天过九江长江大桥时发现鞋子坏了,而在梅川镇时也没能来得及买双鞋子。中午休息时,我去一家路边的鞋店买鞋。
那时店主一家正在吃饭,用带着浓重口音问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在路上会经常被人问这样的问题,我每次都克制自己,免得说出:“从东土大唐而来,到西天取经去”这样的话来。他们听我说是从厦门而来时,多半会露出吃惊的表情,在这酷暑之时骑行一千多公里已是无法想象的了。我买了一双解放鞋,也就是胶底鞋,四十多块钱。这双鞋非常结实,在之后的行程中一直表现不错,甚至还在旅行结束后跟我一起回了厦门。
浠水县城北郊又有公路在维修,我只能改道而行。见有人往东侧小道上走,甚至还有辆运砂石的卡车也过去了,我便跟了过去,只是没想到走进了山区,在乡间小道上再一次迷失方向。
山间低地满是稻田,沿着丘陵脚下稀稀拉拉住着些人家。深绿的苔藓爬上了墙根,有些房屋上还挂着锈迹斑斑的锁,炎热的午后路上更不见几个人。我预感我可能走错了路,于是刻意记住了每一个拐弯处,一个小时后,我会因此崇拜自己的。
在山里绕行了半个小时,依然找不到出路,可我还秉承着总有一条出路的念头闷头前行,总会走到大路上去吧。我沿着一条水泥路骑行,兴许真的会找到一条出路,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路越走越幽深,走到尽头竟是一户人家。两层小楼被四周的树荫遮挡,门前还是挺凉快的,一位头发半白的老人正拿着锯子锯木头。
看到了人,我心安了些,期许有个当地人指路会更快走出去,就径直走了过去询问。他见我自行车后架上有两个很大的驼包就手指它们用方言问我,可能误把我当成了走街串巷卖东西的货郎。我解释自己不是卖东西的,只是想问一下怎么走到大路上。他又用方言说了几句话,我说听不懂。他似乎不会说普通话,就伸出食指与拇指作出搓动的样子,我当时只想着走出去,没立即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而我又听不大懂他的方言就掉头离开。骑出很远之后,我才突然明白他的动作是要给钱才告诉怎么走的意思啊。呃,楚国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见找不到出路,我只好打算原路返回到县城北郊,沿着之前刻意记在脑中的路线,我成功骑回到原点。我也不顾路还未修好,骑车上道最后终于找到了省道308,然后转道葛洲坝大道,往鄂州市方向骑行。
过教辅资料大厂:黄冈中学;距离武汉七十公里
葛洲坝大道部分路段有长达数公里的笔直路线,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转弯,骑得很快,但也因索然无味的笔直而视觉疲惫。我停在一条小道旁休息片刻,只是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没想到竟沉入深度睡眠中,可见当时确实已是很累了。其实只睡了十余分钟,却觉得睡了一整个下午,醒来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以为误了行程。
下午五点左右,抵达黄冈市,此时距离鄂州城只有一条长江相隔。大名鼎鼎的黄冈中学新校区就在鄂黄长江大桥北侧,我途径此地拍了张照片戏称为“中学教辅资料大厂”。黄冈中学几乎是全国每个中学都知道的名校,他们的或以他们名义出版的教辅资料充斥中学周边的各种书店,我估计几乎每个中学生都曾买过或做过黄冈中学出的资料,这个估计不过分吧。
黄冈中学在70年代末高考初恢复后一跃成为湖北名校,出了不少状元和奥赛奖得主,一直风风光光到本世纪的前几年。然而荣耀了三十年后的黄冈中学却是在走下坡路,1999年后再未出过省状元,2007年后再没拿过奥赛国际奖牌。不知现在中学教辅市场又会是哪家“黄冈中学”了。
过了长江大桥就是鄂州市区,我从来没见过有两个地级市的市区可以离得那么近,只有一条江的距离。所住宾馆颇有些年头,像是旧时招待所改建而成,甚至还有热水瓶,也有泛黄的空调,床铺相当整洁而且还不是旅馆常见的白色四件套。二楼是老年人的社区俱乐部,像是个跳舞的大厅。
我放好行李下楼找食,在转角的路口吃到了十来块钱的麻辣烫,分量还很足。记得有位鄂州籍的学妹曾说过鄂州小吃价格之便宜,种类之丰富,完全可以花最少的钱吃到最多的东西,我此时觉得还是可信的。逛到一条水果街,找了几家才找到卖冰镇西瓜的店,老板指着一块约五六斤的西瓜说这个贱卖给你如何,我就应了下来,心里还挺乐的,直到回去吃时才发现,这是快已经变质了的西瓜。对楚国人的印象又减了几分,哈。
昔日楚王封子于此,称鄂王,三国孙权也曾在此地称帝。湖北简称“鄂”字也来源此。孙权的吴王城遗址在宾馆南边数百米,但我没打算去看,况且夜间也看不到什么吧。宾馆离江岸只有不到一公里,我走过去看夜景,但没想到看夜景的人太多,我只看了眼台阁便回来了。
2015年7月24日,骑行抵达湖北鄂州,距离武汉七十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