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
那年夏天，我女儿快两岁了，早就会跑了，还喜欢在大人面前蹦蹦跳跳，偏心点儿说，就算是表演舞蹈吧。岳父跟我说想带着孩子们，也就是我和他的长女养育的一双儿女，回趟老家住一段时间。丈人的老家是北方中的北方，夏季的气候很凉爽。我当然是赞同，于是就和妻驾车送岳父岳母和我们的一双儿女回到了妻的家乡。
回到家乡，岳父岳母自然是十分高兴，而且妻妹一家也闻讯赶回了家乡，两家人合在一起都是他们的子孙，于是，他们兴致勃勃地带着孩子们摘菜、做饭、买排骨。
当我和妹夫把饭菜放进锅里，妻妹烧火，其余的大家坐在一起闲聊等饭熟的时候，岳母说：我们去广场玩儿吧。村里是有个村民健身广场，配了健身器材、有篮球场，还立起来一个舞台呢。于是岳父在家烧火，其余的都浩浩荡荡溜达到广场去了。
我先去健身器材那随便拉了几下力量，回头看到妻和妻妹带着孩子们在玩儿老鹰抓小鸡。岳母则和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阿姨站在舞台的边上聊着呢，那个阿姨身边有一个小男孩在貌似无聊地蹲在地上玩儿着什么。
岳母一边聊天一边看我，我于是就冲她们走过去了，刚热情地打个招呼，我女儿已经欢笑着从老鹰抓小鸡的活动中跑过来扑到我怀里了。我抱起她来说：“不要怕，有爸爸呢，老鹰抓不到你。”说着，我就抱着女儿，顺在舞台的台阶走到了舞台上面。女儿从我怀里挣脱下来，蹦蹦跳跳的开始跳舞，我说你跳得真棒。阿姨旁边的小男孩也随着我们上到了舞台上，站在女儿的附近，笑呵呵地看着我。我说：“你们一起玩儿吧”。女儿依然很兴奋地跳着舞，那个男孩也不示弱，不仅会原地摇摆，还会单手支撑在地面做几个街舞的动作。
我看了看他，感觉他应该比我女儿大一些，相貌俊朗、一脸英气，眼神中有一种男孩特有的自信与表现欲。女儿跳得很开心，在我面前忽左忽右，一边跳着一边伴着我的鼓掌开心地笑。那个男孩也在我面前和我女儿一起跳着。
我突然发现男孩仿佛不是在和我女儿一起玩耍，因为他跳舞的时候一直在我的正面不远的地方，眼睛一直在看着我，眼神中是一种想引起我注意的那种期盼与焦急。
我不由得关注着他，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女儿。男孩一看我注意到他了，就更加高兴地用更精彩的动作跳给我看。小小的手按在舞台粗糙的水泥地上，也不嫌疼，每完成一次转身都迅速把目光转到我脸上，就那么很高兴很高兴地跳给我看。我意识到，这个男孩不是想和与他同龄的我女儿一起玩耍，他这是要和我一起玩儿呢。我想到这儿，不由得有些发怔，不知道该怎么陪两个孩子继续玩儿下去。
女儿是很敏感的，她发觉我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时，就不好好跳了，跑了两步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仰起脸叫我：“爸爸、爸爸 。。。。。”。我微笑着哄她说：“爸爸在呢。。。”那个男孩明显地一怔，看看我、又看了看我女儿，也跑过来，拉着我的衣服角，仰着脸冲我叫：“爸爸！爸爸！”。我惊了一下，仔细地看着他，他眼神里是真诚的依恋，我看到他小嘴轻轻一动又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爸。。。”，声音不大，但足以使我震惊。
我女儿自小就霸道，这时更是不甘示弱地不停叫着：“爸爸爸爸。。。。”。男孩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但他拉着我的衣角的手没有松开，就在那认真而依恋地看着我，好像是说：我不叫你爸爸了，只要你不走就行。
我伸出一支胳膊把女儿揽到怀里，用另一只手拉着男孩的手对他说：你的舞跳得特别棒，教教叔叔好吗？他说了句：好。然后，就又跳了起来。我跟着摇摆，女儿虽然也跟着跳，但是她已经不肯离开我的身边了。
我不停地夸奖他们跳得好，男孩很开心，带着我女儿一起跳了起来。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往边上一看，那个阿姨就站在舞台的下面，一脸温和地看着我们。我赶紧打招呼说：“这小帅哥，真帅，是您什么人啊？”她说：“是我外甥”。
我说：“也是放暑假了吧。”她说：“他妈妈没空儿看他，我带着呢。”我就没有继续和阿姨聊。
过了一会儿，男孩不跳了，来到我面前对着我说：“我叫张**，四岁了 ，我还有个哥哥，他叫张**，他八岁，我两个月和我哥哥见一面。”我心里纳闷，但只好说：“你哥哥和你一样帅吗？都是小帅哥”。他说：“我想跟我哥哥一起玩儿，但是我妈妈让我跟姥姥一起。”
我不由得看了看阿姨，阿姨看着我，满脸的歉意与尴尬。
我没敢多看她，只好冲着不远处的岳母说：“妈，咱们是不是该回去吃饭了？”阿姨也得到了提醒，对她外甥说：“咱们也回家吃饭吧。”男孩不舍，执拗地说：“不回去，我要在这儿玩儿。”阿姨假装发怒，瞪着他。
我笑着对他说：“咱们都回家吃饭，明天，如果不下雨，咱们还一起来这里玩儿好吗？男孩轻声说：“好的。”然后很听话地走下舞台，拉着外婆的手，慢慢往家走去了。
随后，我拉着女儿走下舞台，朝着妻他们几个走去，妻冲我说：“看你们跟我们村的人玩儿得还行。”我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晚饭后，妻和妻妹带着孩子们在灯光下玩儿了一会儿，就睡去了。岳父看着星空，洋洋自得，若有所思。岳母还在翻找着什么东西，估计是想明天要做些什么活计吧。
我问岳母：“下午，那个阿姨带着是她外甥吧，我感觉那个孩子挺可怜的。您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吗？”岳母轻声说：“那是她大闺女的孩子，她大闺女跟你们差不多大，长得很漂亮，在某个大城市上学，就在那上班了，也算是跳出农门。嫁了个有钱的老公，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因为老公有钱啊，她也啥也不愁，也不用上班。后来她老公外面有人了，她特别生气，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离了。孩子一人一个。她也得上班养活自己，每天早出晚归的，只好把孩子送回老家，让她妈看着。”
岳母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总是觉得别人不容易。我怕她触景生情、入戏太深，于是打岔说：“确实挺不容易的，我看阿姨也是一个挺贤惠的人，应该是个好命的。”岳母说：“她过得挺好，只是心疼闺女，心里也苦，跟别人没法说，就跟我唠叨唠叨。”
等我回房间时，孩子们已经睡了，妻还没睡，我给她讲了下午的事儿，问她：“你认识那个阿姨的女儿吗？也就是那个男孩儿的妈妈。”妻说：“我认识，算是同龄人吧，挺优秀一个人”。我没说话，直到睡着之前，才说了一句：“看那孩子的眼神，让人心疼。”妻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帮着岳父岳母张罗早饭。到了中午，陪岳父喝了些酒就睡倒了，睡醒已经是傍晚。妻见我醒了，问我是不是和他们一起去广场玩儿。我想了想说，不去了。妻笑话我说：“你怕见那个小孩儿啊？”我说：“不忍心看到那种期盼的眼神。”
